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琅琊侯府虽还没升天,却已经有着自觉升天的得意洋洋,孟夷光手里头握着那柄白玉如意准备下来马车,刚刚从婢女掀起的车帘来微微探身,就不由被眼前这个个副欢天喜地神采的诸人给惊了一刹,眼前从大房至五房,不提本就住在琅琊侯府里的子嗣,连着出嫁女与其夫婿子女,只要是在京师的各个都未缺席,是连有时大节与寿辰都赶不及的齐全热闹。
只见老侯爷领着府里的大大小小主子与奴婢跪在石砖上,跟在孟夷光身后马车上的孟宝珠也被世子夫人大薄氏早已嘱咐好的婢女拉到她身边跪下,浩浩荡荡的几百号人物俯身跪在孟夷光身前,张扬地显出她的尊贵来,这感觉叫孟夷光不经意间眉毛轻挑,有些难以压住嘴角自然生出来的欢喜笑意,她开始享受到权势带来的妙处。
不过很快地,饶是心里头自得意思还未全然抑制住,孟夷光也还是显出从容颜色,有着淡淡笑意如流光漾在她精致漂亮的眉梢眼角,落日时候颇艳丽的霞色光晕,温温柔柔地笼在她身上,形成熔金般璀璨的光晕,那副倾城绝代的无瑕面容更是仿若云巅飘逸神女,是似长夜皎月高高不可攀折的矜贵。
玉茗颇有眼色地低身轻扶着孟夷光稳稳站直,孟夷光看着身前跪着几乎都要有些分不清明谁是谁的身影,莫名想起来方才在宫内后苑笑眯眯同自己说话的谢璋,这就是他从小所见的吗,也是日后她就要看见的吗
隐住心思,孟夷光眼微眨,她挺直着脊背,尖细娇弱的下颌略抬起,摆着清高又淡漠姿态地笑道“祖父不必如此恭顺,我如今虽被下诏册封为皇后,可不也还是您的孙女,咱们何必如此生分疏离,诸位快些起身吧。”她话音落得轻盈且柔和,却带着点掩不住娇纵的细细尾音,纡尊降贵得很。
说着,孟夷光上前伸手扶起老侯爷,摆出副孝顺孙女颜色来福身,轻笑“我有今日的好时候,多有仰赖祖父自幼对我的教诲,阿妧时时刻刻皆铭记于心。”她嘴角扬起来的笑意灿灿犹如她拥在髻边、坠在她皙白颊边那枝清丽赵粉,这株今日含凉殿中最招人喜的花王由谢璋摘下亲自饰在孟夷光发上。
老侯爷盯着自己孙女那双竟然一派清湛的明眸,眼中光影明灭不定,但最终只化为从前从未曾有过的慈和笑意。
孟夷光直视着老侯爷,并不怎诧异地发觉他的脊背已渐渐弯折,这叫她忍不住想起年幼时候,孩童大多顽劣稚嫩,那些琴棋书画的技艺多么无趣又恼人,哪里能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仔细研习,所以孟夷光五六岁时候总是要因此被女先生整治。
孟夷光熟悉孟家别苑主院里的每一块方砖的细微痕迹,从入处清溪往院里头数第八十九块方砖是她幼时最厌恶的地方,正午日头浓浓地晒在人身上,尤其烈夏时候,灼得人好似要烧起来,周遭深浅碧色里不间断的蝉鸣扰得人头昏脑涨,佛经密密麻麻的细小正楷要念得轻快利落,不可有半点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