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河守(一)(1 / 4)

连续几日的晴日把土晒干,马蹄踏上去浮起来一层红色的尘土。

士兵身上的皮甲在日光下泛着沉钝的光。

柯伏虎烦躁地踢蹬着马腹,却没能让那匹马打起精神来。

这匹九岁口龄黑马跟了他几年,个性温吞得像是匹骟马。此刻它微微垂下头去,即使感到疼痛也没打一个响鼻。

其实个性温吞不错,毕竟烈马增添主人的荣光,而驯顺的马保住主人的性命。

从百夫长到校尉他一直把它当做坐骑,直到最近,他突然觉得它不顺眼起来。

与北面作战时柯伏虎缴获了一匹好马,骨架大,眼神明亮,在覆盖在滚动的肌肉上的毛皮熠熠生光,像是鲜红的丝绸。

会相马的人告诉他,这是天孤人那边的汗血马与本地良马杂交出来的品种。

他花大心思购置了一套马具,可还没来得及拾掇整齐骑上两天,就被他上司连马带马具都要了去。

啐。

什么将军,不过是个名号说出来都没人知道的偏将。

自己战场没上过几次,全凭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那个姓就上了将军的位置。

他在心里暗啐,但不得不挤出个笑脸来说些什么“良马配英雄,小人降服不了好马,进献给将军一等一的合适”这种话,把刚刚得来的马拱手让人。

柯伏虎是靠着在死人堆打滚爬到今天的位置上的。

在曾经和他同伙的大头兵里,他已经是顶幸运的佼佼者。

这份幸运让他有机会看到更多东西,也让他更清楚地了解到,即使是在军营里这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不好好打点关系的人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上司可能不屑于当场给他脸色看,但背地里只要上下嘴皮一碰,自有人会让他掉个半条命。

上位者与下位者的关系就像人和蚂蚁,人碾死一只蚂蚁,连脏手都算不上。

他明白,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去,连带着看自己这匹原先的坐骑也不顺眼起来。

黑马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即使知道马也不会生出人一样的怨恨,它只是衔着辔头,沉默地走着。

白日渐高了。

从出发到现在,这一支队伍走了八日。照舆图估算,淡河县城已近在眼前。

在遥远的,被日光晒得发白的地平线上,似乎能隐约窥见它的影子。

淡河县城大疫的消息在出发前就已经传到了峋阳王的王陛之下,现在柯伏虎不用眼睛看都能估计出那城里是个什么光景。

想到这里,他胸腔里郁着的气又膨胀了些。

打一座疫城实在是让人晦气的事情,城里不会有多少人,也不会有多少战利品。

当初收了马的偏将军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是趟好差事。

柯伏虎自己却清楚,带着这两千人长途跋涉地到这个地方来,得到的不过是淡河县城这颗没什么嚼头的瘪果子。

他毫不怀疑自己不用怎么费力去叩击它的城墙。现在城中还有多少人能登上城墙作战五个十个他会像是车轮压过干骨头一样轧烂这低矮的土墙。

他知道淡河县城的县令是个世家子裴纪堂。这次他们来打的名号也是讨伐裴姓逆贼。

柯伏虎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峨冠广袖,涂脂抹粉的文人,更不怎么看得起世家出身的这群人。

他已经在脑内勾画出了这个所谓的裴县令的样子,那大概是一个肤色惨白,把自己描画得像是女人一样的男人,狗一样膝行着爬到他的腿边,抓着他的衣襟下摆恳求用财物换取自己的性命。

他会把他的头颅踩进土地里,把他的女人发给这群兵士。

柯伏虎的胸腔内的怒火随着这些设想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那匹鲜红的,如同龙一般的骏马,那本该论战功落在自己身上的位置,都被这群世家蛀虫所偷窃。

可世家有什么用世家也不会让这群人的脖子更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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