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再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陛下是有不满,也与我说过,要我对你多加管教,但也仅限于此了,陛下并不想在此时令朝中再生动荡。”
谢不为哑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为何太子说,陛下会因为我而让怀君离开尚书省。”
谢翊点了点头,“是,这并没有错,但这并非陛下本意,而是迫于无奈之举。”
“什么迫于无奈”谢不为急忙追问,言语之中已有哽咽。
谢翊看着谢不为哭成这个样子,更是连声叹息,“是颍川庾氏,他们早就不满孟相掣肘许久,更是意在录尚书事之位。
从前你与孟相的亲近,皆不算实柄,但偏偏上回孟相避朝与你在南郊共游,被他们知晓了,他们便以此上书,请求陛下撤去孟相的职位,改做他任。”
谢不为死死掐住了掌心,他没想到,最后竟是他害得孟聿秋被颍川庾氏拿住了把柄。
谢翊拍了拍谢不为的肩,“况且,六郎,你应当知晓,就算陛下现在就有借尚书揽权之意,但以孟相之才与威望,即使是陛下,也绝非短时间就可撼动孟相的地位。”
他言语突然一顿,“而这其间,世事难料啊。”
他突然话锋一转,有些意味深长,“六郎,你觉得陛下与太子之间,关系如何”
谢不为现在灵台之中早已是混沌一片,又如何能体会到谢翊话中深意。
他只能勉力使自己不哭出声,抿紧了唇,过了许久,才答道
“太子不为陛下所喜,又受颍川庾氏围困,若不是汝南袁氏相佐,太子或许早就岌岌可危。”
谢翊却摇了摇头,“这是世人的看法,却不是陛下的心意。”
谢不为心下更是混乱,“
叔父,我不明白”
谢翊叹了一口气,“六郎,有时,眼见不一定为真,若想拨开眼前迷雾一探究竟,还需用心去分析。”
他望向了窗外秋景,初见萧条,“有琅琊王氏、谯国桓氏在前,陛下早就对世家心怀警惕,不过是力不能及,才借母族庾氏与后族袁氏之力以治国邦,但这绝非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或许世人都以为,太子是因出身卑贱,才为陛下厌弃,可陛下当真是出于真心吗”
谢不为隐隐有所察觉,但他却不敢开口。
谢翊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案边光洁规整的棋盘,“在如今数十位皇子之中,唯有太子非世家女所出,这是太子所短,却也是所长。”
说到此,他便不欲再多说,只淡淡笑了笑,“不过,陛下也非完人,他忌惮世家,却还要用世家,包括流露出欲以尚书改朝局之心,虽能助陛下心意完成,但弊病甚多,这是我与一众良臣皆不愿看到的。”
他将棋盘移到案中,启开了棋盒,捻出一子,却做举棋不定之势,“可陛下也不可谓不慎重。”
“啪嗒”一声,谢翊将棋子落在了正中心的棋格上,这已是违背了棋局占角以占先机之规,“六郎,即使这尚书绝不会为孟相一直掌控,但只要孟相在尚书一日,朝中便能稳固一日,这迟早,却也足够,你可明白”
谢不为只觉心下破了一个大洞,却觉不出痛楚,只有浑身的冷意、麻木,但他还是试图为他与孟聿秋争取一些。
“可,这一切,就该怀君来承担吗他也是人,他也会厌倦,他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一次吗”
谢翊捻棋一顿,像是并不意外谢不为的想法,他无比耐心地向谢不为解释,“六郎,即使你先前十多年可称坎坷,但你也是一直住在会稽庄子中,不曾见过这个世道真正的模样。
所以,对你来说,你觉得,就算孟相不在尚书,事情也不会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们大可以心无挂碍地为自己而活。”
他的眼神陡然凝重了起来,“可我要告诉,如今,若是尚书无孟相,苍生便要更苦。”
但他的言语却依旧缓和,是长辈对不懂事的小辈理应有的谆谆教导,“我也知道,我不一定可以说服你,孟相也会宽慰你,而你先前所见,也不足够,所以,我想让你自己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