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到底怎么了。”很快,洛南栀拿了衣服给他换。又拿厚实布巾替他擦着头发。
“这么晚,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难道和燕王吵架了”
他们平日里感情那么好,也会吵架么
片刻后,点点烛火下,慕广寒始终怔忪沉默着,洛南栀又去泡了一壶热茶。
茶香袅袅。他安顿好一切,在慕广寒身边坐下,火光下清浅的眸子微微担忧“阿寒,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屋内又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茶都都放温了,慕广寒才终于动了动“南栀,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七年前回忆,尽管多数被“浮光”抹去、沉于水底。但也始终还有不少零碎的片段,错综浮于水上。
他只喝了半瓶浮光。
而在剩下的那些碎片的浮光掠影里,有顾冕旒月下温柔唤他“乖乖”,有他们一起回东泽祭祖,有顾冕旒领着他南越山湖海留下痕迹,有他枕着顾冕旒的双膝在芦苇荡旁月下酣眠。
亦有漫天大雪里,顾苏枋那张年轻而冲动的脸。他赤红着眼眶,声音颤抖“你怎么就那么笨、那么执迷不悟你明明早就知道,他与娘亲,他们一直都在欺骗你、利用你”
此外,还有南越女王顾辛芷的身影。
她一身华服,一张雪白美丽的脸庞,抚摸他时柔夷温暖。
那是一个坚毅的、一人撑起南越四州的传奇女王。可慕广寒记得的,却是她落泪的模样。那是火烧一般残阳如血的天际之下,南越女王苍白着脸、泪水满面,紧紧抱着他,声音哽咽
“阿寒,对不起。怪我当初,一己私欲骗你来南越是我害了你。”
害了他什么呢
后续的记忆,他始终记不起。可即使记不起,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也早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了。
只是他这些年,始终都在埋着头,不肯直视。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双亲家人。南越女王顾辛芷是既姜蚕以后,唯一短暂给了他母爱温暖的人。他太喜爱她,所以轻易就忽视了当年婚约明显的种种异常,亦原谅了她擅自将小未婚夫换了人。
同样的。
他亦太喜欢顾冕
旒
因此明知他作为大司祭的职责,身不由己。身后有古祭塔的巨大法阵、星轨交织、罗盘疯走。也同样一叶障目、视而不见。
只要骗我到最后就好。
这个念头,溯其源头,不可能是来源于初恋。
他喜欢楚丹樨时,那么纯粹而热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宁可玉碎也不愿沉浸于假象之中。
那后来,是谁让他掉进温柔乡
是谁让他觉得即便是短暂幻梦,也已弥足珍贵
是谁迷惑得他即使知道盛开的繁华之下埋着森森白骨,也能依然选择闭上双目,甘之如饴地沉浸在虚假的美梦之中
当年的他,实在是太希望有一个好结局。
偏执盲目,走火入魔。千刀万剐仍不知悔改。哪怕后来都忘记了,可那孤寂而阴暗潮湿的心情,残留下来的怨怼和不甘,始终萦绕不曾散去。
以至于,时至今日。
他已经有了想要的一切,也得了温暖与救赎。可心满意足的表象之下仍旧幽暗丛生。
慕广寒想着,不由垂眸苦笑,实在是他自己都不愿再多看这样的自己。
终于断断续续说完一切,慕广寒逐渐平复下来。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
淡淡栀子花香中,洛南栀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伸过手来,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慕广寒亦凑过去蹭了蹭他的掌心,闭目像是困倦了。
可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却是清明的。
他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阿寒”洛南栀忙跟着起身,提起一盏明黄色的风灯,“我送你。”
慕广寒却摇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不了,我其实想一个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