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冬日草原最寒冷的时刻,一切生物的热量都在夜晚耗尽,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在冰冻死寂之中。
太阳初升,热量还蒙在晨雾里未能释放。
四野白茫茫,畜群被夜雪覆盖,每一头牛、每一匹马都盖了层冷蓝色的雪霜。男人们终于从篝火边站起身,开始准备早餐。女人和孩子们也坐起身,慢慢适应被窝外的寒冷。
林雪君转头便对上一双蓝汪汪的圆眼睛,半梦半醒中还以为是阿木古楞的眼睛他也有一只眼是蓝色的玩笑惯了的本能伸手要去戳对方眼睛,立即换来愤怒的呜咽。
小狼崽正在舔自己的毛,林雪君的手指忽然靠近,它立即仰头大声吠。
结果舌头忘记缩回去,呲牙大叫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呜咽吭叽,余光又注意到林雪君正望着自己,只得忍住了吭叽,委屈又气恼地扭身拿屁股对着林雪君,埋头在小被子里自闭。
林雪君这才反应过来,那双蓝汪汪的眼睛是属于小狼崽。
坐起身,她揉了揉眼睛,盯着小狼崽圆滚滚的屁股,和那条夹得太紧,几乎消失不见的小尾巴。
她有狼了
一只手伸到面前,林雪君挑眸看一眼,对上那只她熟悉的蓝色眼瞳,还有另一只浅咖色的。
抓住阿木古楞再长大但还没开始变宽厚的手掌,借力站起身。
帮忙将羊皮褥子卷成筒,奥都送的羊绒毯子则直接抖起来裹在身上,晨起的寒意瞬间被羊绒毯驱离。
早上大家照旧吃硬馍泡奶茶,因为早饭是牧民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是以庄珠扎布老阿爸还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大碗奶豆腐,大家一块块地分食,也吃得美滋滋。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今天早上吃的比昨天早上吃得好,人就会感到满足了。
随队的蒙獒犬吃得跟人类一样,温水泡馍也吃得呱唧呱唧。
小狼也得到了较好的待遇,大概因为母乳一直不足,小狼崽并不挑食,喝温水吃吸饱了糖水的软馍时,开心得一直发出幸福的喉音。它脑袋扎在食物中,吃得后腿起飞,要不是林雪君及时捏着它后颈将它拽起来,小狼崽险些把自己淹死在木碗里。
在救过母狼、领养了母狼亲自送来的小狼崽后,转场的队伍再未遭遇过狼群。
往西北方向走得越深,队伍就越靠近中俄和中蒙边境,转场队伍开始三三两两地遇到从边境线外跑过来的黄羊群。
黄羊是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连草原狼想要狩猎它们都不容易,但它们却害怕牧人的和草原千里马背上的优秀套马手。
大家珍惜子弹,不愿开枪射猎黄羊,便在与黄羊遭遇时,在不影响队伍行进的情况下,追出几位好骑手,举着套马追黄羊。
林雪君骑马坠在畜群尾,看着他们呼吼着飞骋在雪原上,像随时会长出翅膀飞起来般。当他们行走在地上时,看起来总是有些木讷,可一旦骑马奔驰,却忽然变得那样耀眼。
林雪君目光时而追随几乎是站在马镫上、屁股完全悬空的塔米尔;时而锁住夹着马肚子完全侧过身体、上半身与地面平行了去套黄羊的乌力吉大哥;时而又凝住在马背上最为灵巧,时而身体向左倒去,时而站在马镫上,时而身体后仰像是要躺在马背上一样的阿木古楞
看着他们潇洒的样子,林雪君直恨自己的骑术还达不到这种水平,套马杆也没有使得那样好,只得在某人靠近自己时,举臂为其呼喝。
阿木古楞举着自己的大木弓追得太远了,庄珠扎布老人便仰头以奇特的喉音呼唤那是一种像金属摩擦般的时而高频时而低频的声音,那根本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更像是某种乐器,或者某种特别擅长歌唱的特殊动物。
林雪君只一听那声音,后背汗毛便齐刷刷列阵般竖起。眼眶鼻尖生理性地发酸,她竟不受控制地泪湿了眼睛,就好像身体里某种血脉被呼唤觉醒,一种奇妙的情感和冲动虏住了她。
那是蒙古族人的呼麦。
以前她听到过表演中的呼麦,这种特殊的声音被编在曲子里,成为一首歌中的一部分。
如今她第一次,在辽阔的草原上,在纯粹的自然环境中听到它。
阿木古楞也听到了庄珠扎布老人的呼唤,在雪坡边,他拉弓射箭
一只跑在野羊群最末的小黄羊被射中了腿,阿木古楞纵马奔过去,身体歪倒下马背,展臂一捞便将小黄羊夹在了腋下。
“呜哦哦哦”阿木古楞拽紧缰绳,转向朝队伍奔回,一路都在呼号,炫耀自己的狩猎成果。
在阿木古楞靠近过来时,林雪君悄悄揉了揉眼睛,掩饰掉自己忽如其来的浓郁情绪,只举高手臂欢快地“喔喔”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