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相辉楼,云雨台上,清脆的耳光声响个不停。
乔知予懒得看地上那痛哭流涕抽自己的蠢货,一撩衣摆,坐回到了看台沿上,举起酒杯。而后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绛云再度扶着酒壶款款上前,垂首为她缓缓满上一盏。
小姑娘的手很美,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虽然身躯抖得厉害,但这双手还算比较稳,至少酒壶倒出来的酒还没有洒到酒杯外边。
“他抽他自己,你抖什么”乔知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绛云浑身一僵,把头埋得更低了。
淮阴侯便明白过来,小姑娘有点怕她。本来看她随眼缘,想问问她要不要跟自己走,但现在一看,多半是不愿的,还是算了吧。
离开花萼相辉楼的时候,天依然很阴,淮阴侯拎狗崽子一样拎着她那堪称家门不幸的侄子,把他粗暴的攮进了马车,又扫了眼对面的胭脂铺,发现那扇大门竟然依然是紧闭的。
她闭了闭眼,咬牙一忍,忍得额头冒起两根青筋,硬生生把那股子邪门儿的火气压下去,没有当场冲进马车狠狠爆抽乔峻茂两个大耳刮子。
翻身上马,临行前,乔知予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青楼。
花萼相辉楼,盛京安乐坊红街最大的青楼之一,也是闻名四方的销金窟、风流地、快活林,不过形容得再好听,也不能改变其残忍的本质,这是一个沾染了很多女子血泪的地方。
乔知予没有进过青楼,但乱世之中,暗窑没少去,尤其是那种最脏的、最烂的、最下做的。每次去,她总能在那些女子当中,看见几双狼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炽烈的毒火,是仇恨,那是不甘,那是生而为人的尊严被践踏的憎怨,要把一切全都燃尽,要把一切统统撕烂
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乔知予只救想活的人,于是她伸出手去,把她们从泥里拽起,给她们洗去脏污,为她们带上面具,让她们在风与雪之中磨砺,在生与死之间淬炼,以敌人的血来为她们开锋后来,她们一个一个汇聚在一起,就组成了她手下无往不胜、所向披靡的鬼面军。
鬼面军其实应该被称为傩面军,每个兵脸上都带着傩鬼面具,虽只有三千人,但令行禁止,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是乱世之中令群雄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没人知道,那三千张可怖狰狞的傩鬼面具之下,每一张脸,都是牙关紧咬、双目通红的女子。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她从污泥之中解救她们,塑造她们,成就她们,而她们则向她献出乱世之中最宝贵的忠诚,丹心赤诚,誓死追随,只要是将军的剑锋所指,哪怕是阎罗殿,三千骁骁铁骑,亦会持剑随她踏平九幽,杀穿黄泉。
这支战力惊人的奇兵在天下初定之后,便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戎马倥偬的战士最好的归宿不是沙场,而是解甲归田。因此三年前,乔知予就请旨让自己手下这支队伍退伍解散,退役一事由专人办理,为每一个人按照家乡所在重新造籍,且一次性拨下五年饷银,以作补助。
所有事情都做完以后,乔知予悍然烧毁底本。从此,三千鬼面军如泥牛入海,她们的曾经,她们的身份,她们的去向,再无任何人可知。
从娼妓,到战士,再到黎民,起于淤泥,兴于沙场,散入太平之世
她们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有的时候,乔知予自己也会猜想,或许她们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也或许她们不再成婚,自己撑起家门。她们可能有的经商,有的种地,有的腰间佩剑,游走江湖,行侠仗义。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她带过最好的兵。
回到乔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酉时,乔知予远远就看见乔府面前围了一圈的年轻小伙,各个身着戎装,牛高马大,似乎在翘首等待着什么。
她在拐角处下马,背着手,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好人青天白日堵在别人家门口,有没有必要一人赏他们一大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