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在竹舍醒来,香软的床帐,幽幽的安息香气韵,安抚了昨日的余忿。
他坐起身,脱下李寻欢挑选的青衫,在柜中拣了件红衣披上,慵懒地靠在床头,读李寻欢留下的信笺。
“自裁是件很容易的事儿,”李寻欢写道,“一柄小刀,一条绳索,一杯鸩酒,都可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难以割舍掉的,唯有生命中的温柔与时光。”
“东方,我猜这竹舍是不许他人随意进入的。所以,昨日我斗胆换了床帐,采摘了新的花朵。”
东方不败站起身,手指一寸寸抚过银白绣纹蚕被,藕荷色床帐,桌上琉璃瓶中插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给淡雅的房间添了缕亮色。
“因为,我希望你醒来的第一眼,就能觉得温暖和明亮。”
东方不败低笑一声,摩挲着柔软的玫瑰花瓣。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许就可点缀生命的温度,让悠长余生多出一抹亮色。”
“而这点点滴滴,皆是生命的意义。”李寻欢接着写道。
东方不败走出坐在桌旁,几乎能想象到李寻欢闭目深思的模样。
他微微仰起头,任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自己的面颊上,温暖的,明亮的阳光。
昨日的争强斗气,似乎变得十分遥远。
东方不败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若是发现了他昨日的作为,李寻欢会生气吗
李寻欢确实很生气。
江湖中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何况是丐帮这样遍布天下的大帮派。
他在小镇酒楼吃晚饭,两个江湖汉子一起走了进来,大声议论李寻欢大破打狗阵法。
带刀汉子道“听说李寻欢扬言要先灭丐帮,再杀天机老人与上官金虹”
两人坐下,背剑汉子拍桌道“听说他当场就杀伤了近百个叫花子,就连丐帮帮主也险些遭了他的毒手”
邻座众人听了,都惊呼起来“两位说的可是小李飞刀李寻欢”
带刀汉子嗤笑一声,道“什么小李飞刀现在江湖上都管他叫小李飞针呢”
嘲笑名人在此地颇有市场,众酒客哄堂大笑,就连不问江湖事的普通百姓也跟着哈哈哈。
李寻欢慢慢吃完了酒饭,站起身付了账,又慢慢地走了出去。
是什么时候,对这位魔教教主有了别样的期待呢
他童年不幸,竭尽全力攀上顶峰,又有着曲折幽微的心事,便值得怜惜同情了吗
李寻欢慢慢走回小屋,要与阿飞告别。
阿飞皱眉看着他“我不欠人钱,我”
他话未说完,门内传来女子低哑的嗓音“阿飞,请门外的大侠进来。”
进门第一眼,李寻欢先看到床上的女子。
李寻欢一生见过许多女子,却没有一个能同时集柔弱与凌厉于一身。
那女子年纪不到三十,苍白病色难掩娇美姿容,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地躺在一张破床上。
她的眼神却是犀利的,恍若一双钉子,牢牢地将李寻欢钉在原地。
阿飞跑到床头,呼道“母亲”
女子拉住他,向李寻欢笑道“请坐”
她似乎病的很重,两个字,一点儿笑容,仿佛就夺去了她积攒良久的力气。
喘息良久,她才道“贵姓”
李寻欢拱手道“在下李寻欢”
女子点头,缓缓叹道“原来,是李探花”
她剧咳一阵,拉住阿飞的手道“李探花我要死了,也没钱还你,便把这孩子抵给你吧”
这两句话说完,她立时喘息不止。
阿飞端起旁边的碗,喂她喝了两口水,劝道“母亲,大夫让你别说太多话。”
他仿佛全未听见母亲要拿他抵钱的话。
李寻欢却注意到他紧抿的薄唇,轻声劝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阿飞以后的生活,李某愿意照管他一生。”
女人轻笑一声,道“我曾立誓,不再欠人”
李寻欢忙道“不是欠,在下一直十分喜欢孩子。何况阿飞这么有天分,在下愿意收他做弟子。”
女人摇头道“他父亲,与令尊平辈论交。”
“原来是故人之子,”李寻欢笑道,“那在下更应该负起照管之责了。”
女人凌厉的双眼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良久,才道“阿飞,去见过你大哥”
她枯瘦的手指在阿飞背上轻轻一推,催了一句“去”
阿飞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第一次如孩童般拉住母亲的手,哭道“母亲,阿飞不要别人,你不要离开阿飞”
女人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去吧”
李寻欢握住阿飞的肩膀,柔声道“阿飞,莫让你母亲放心不下。”
阿飞转过身,生硬地道“好,我听母亲的,大哥”
女人笑了,抬起手指,似要为阿飞擦去泪痕,终无力地垂落。
阿飞忙去握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母亲,母亲”
他蓦然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嚎叫,爬上床,依偎着母亲痛哭起来。
他蜷缩在渐渐失去温度的母亲身旁,小小的一只,孩童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