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醒来时,先感受到十指的钻心疼意。
他坐起身,见又回到了小花园的竹舍,数支安息香早就燃尽。
昨日的无边困意,多半就是这几支香的功劳了。
双手上仍有血污,他忍着疼痛出去洗了手。只见十指皆被磨破,有四、五个指甲都翻掉了。
杨莲亭的尸体,他虽吩咐那位叫上官云的长老妥善处理,想来这上官云对杨莲亭也有不满,可能随地一扔,或是草草埋了。
东方教主昨日找到情人尸身后,亲手挖坟埋葬,才致使双手这般形状。
李寻欢低叹一声,倒是一位多情人。
他找来伤药,将十根手指包扎好,怔怔坐在镜前,想到这眉目俊秀的痴情之人,正在另一个世界追杀自己的亲友,一时只觉荒诞至极。
李寻欢面露一个苦笑,镜中人的柳眉微蹙,唇角略弯,仍不掩威严之态。
听童百熊的说辞,这东方教主一定是个心性极坚毅的人,再这样互换下去,诗音他们迟早要造他毒手。
而他们显然不在一个世界,若想让东方教主彻底放弃,除了自杀之外,怕是只有攻心一途。
上次他与童百熊喝酒,只打探了神教的组织架构与江湖局势。
看来,这次,要和老童再来一次深入谈心了。
李寻欢在竹舍找出几坛好酒,去找童百熊住处。
教众们见他面带笑意,温柔礼貌地问路,思及昨日的出手无情,一个个几乎要吓疯过去。
半晌,才有一个胆大的,结结巴巴指了路径。
童百熊正在看几个小孙子练武,见到教主带酒前来,哈哈笑道“东方兄弟,你这两日可真对我老童的胃口,就是这酒太小坛了,不过瘾。”
李寻欢丢给他两坛,笑道“咱们就这样喝,如何”
“好好好”童百熊拍开一坛,仰头灌了半坛进去,叫道“过瘾至极”
李寻欢也打开一坛,喝了一口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童百熊挥手让小孙子们散去,笑道“你现在不止武功大尽,连文采竟也好起来了都能拽两句酸诗出来了”
李寻欢笑道“怎么我以前不读书吗”
“读个鸟”童百熊一坛酒下肚,自发打开了话匣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穷的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哪有钱读书”
李寻欢“哦”
童百熊指着一个小孙子的背影,道“你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穿着一件大人的破长衫,露着半个腚,手却稳得很,一菜刀剁去那庸医的半个脑袋”
他竖起大拇指道“我老熊当时已纵横江湖三十年,手上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这样狠戾的眼神。当时我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
李寻欢放下酒壶,喃喃道“原来是天生狠戾”
“鸟”童百熊又灌了一坛酒下去,晃悠悠地抓了教主身边的酒,打开,喝了一口,道“遇到那样情形,不剁他丫的,就不是血性男儿”
不待李寻欢发问,他已说了下去“那庸医趁你父亲伤重,用假药骗走了你家所有值钱的物件,田地、家具、房契、衣物,还有”
他顿了顿,叹道“还有你母亲的身子,逼得你父母双双羞愤而死若是我老童,才不会一刀给他个痛快,必要将那畜牲千刀万剐”
李寻欢沉默了,原来,这身居高位的人也有如此惨痛的往事。
他灌了一口酒,叹道“可叹人世间,多忧少欢喜”
童百熊打个酒嗝,拍着身边人肩膀道“老哥哥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一心要做强者,便是因为对当年之事放不下,老哥哥也支持你”
他又絮絮讲起如何领他入教,助他一步步往上爬,助他夺得教主之位
说道激昂处,童百熊手舞足蹈,叫道“江湖人只知你是天下第一,可其中艰辛,也只有老哥哥我明白了”
原来这东方教主是天下第一,李寻欢心道,从一个农家孩童到天下第一,即便天赋异禀,其中艰辛也难以估量。
童百熊已经转了口吻,痛心疾首地指责起东方教主错信杨莲亭来。
“那杨莲亭狼心狗肺,把神教搅得乌烟瘴气却不知你为何如此信任他我有一次在花园里撞见他对你颐指气使,若不是顾忌兄弟你的面子,我非要跳出来打杀那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