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为天家公主,依旧是披头散发,衣袍肮脏。
她跪在地上,背脊笔直,头颅深埋,完全是一副被逼压跪首的模样。不得已而低头。
面前光影暗下,她掀起眼皮,看见一双盘龙云靴。看了一眼,重新垂下眼睑。
许是瞬间的恍惚,让江怀懋看见了发妻的影子。
许是地上碎裂的砚台,让他意识到少女身躯羸弱。
他原本赤红的眼中颜色淡去一层,话语也尽量平和,“朕本还想着,你将将开府,震慑不住府中奴仆,奴大欺主,做事敷衍导致膳食不洁也是有的,本想借这档口给你训诫立威。结果呢,竟是让奴才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江怀懋叹了口气,看女儿微微打颤的身形,忍怒想给她擦一擦面上污渍。
江见月晃了一下,避开。
江怀懋看自己伸出的指端,直起身来,“你阿母总说你勤奋好学,聪慧懂事,你的聪慧就是用来动这番脑子的博览群书,就读出个这么下毒的法子陪坐离席,就地取材,这是你的聪慧机敏真真好本事
江见月意识有些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身子抖得厉害,只掐住掌心让自己挺直背脊。
“不过几册书籍,你实在要出气,你为长姐,训斥杖打他一顿皆可,怎能生出这等阴毒心思你日日随在你阿母身畔,到底是你没学到她半分敦厚慈悲的心肠,还是是她太骄纵你”江怀懋于教养儿女上没有多少耐心,见女儿又硬又犟,不由动怒甩袖坐去一旁榻上,“慈母多败儿”
闻话至最后,少女再忍不住,只猛地抬头,杏眼圆瞪,两鬓生汗。
她双手攥紧衣袖,任由汗流,吐出这日入宫来的第一句话,“我没有。阿母将我教得很好”
怒意喷涌,抖如糠筛,看起来又恨又惧。
果然,江怀懋瞧她容色,斥道,“索性还会怕,想来没有丧尽良心。你或许是没有害你阿弟的心,只是一点张狂意。但你今日犯的最大的错,是死不认错,口言诬陷,逼得人以死证明,活活逼死一条人命。你要是敢做敢当,倒还有两分我江家儿女的骨气如今这幅样子,真如一介蛇蝎女。我是没怎么教养你,但是你想想,行这般龌龊阴毒的事,可对得起你死去的阿母对得起她的日益教养”
“儿臣要认什么儿臣又要怕什么”江见月喘着气直视江怀懋,似是想到些什么,颔首道,“您可是看儿臣汗如雨下,面色如鬼,方觉儿臣因犯错而惶惶惧怕儿、我告诉您,我不是为此难过,我也没什么可怕”
“还在嘴硬”江怀懋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何故如此”
江见月仰头看他,突然便笑了,不再言辞激烈,只问道,“阿翁,你说我为何怎样冷汗淋漓,抖个不停”
江怀懋愣了愣,蹙眉看她,半晌道,“罢了,朕也无力和你攀扯。念你初犯,亦看在你阿母面上,也不重罚了。即日起至年关,禁足府中,闭门思过吧。”
外头暮光敛尽,秋风伴着寒露一阵阵吹来。江见月倚在阿灿怀中,拖着步子走出飞翔殿宫门,拐过一条甬道。
“姑姑”她气若游丝,轻声唤她,“就这里歇一歇,我胃中绞痛,实在走不动了。”
半大的姑娘坐在道边的石凳上,额头抵在侍女胸膛长一声短一声地喘息。良久,她抬起虚弱的眉眼,看来时的宫殿,想留在殿中照看幼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