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又要了几个素酒菜,酒博士端来一碟花椒豆干,一碟酥炸馓子,一碟盐煮蚕豆。
遥想长安城几千家酒肆,其中不乏富丽堂皇媲美豪门的大酒楼,宴饮歌舞日夜不休。但这里只是一家县城店铺,桌塌席子半新不旧,一个年老色衰的胡姬无精打采地站在柜前沽酒赶苍蝇。
所一致的只有墙上的题字画壁。
大唐饮酒成风,作诗更是所有阶层共同的风尚,只要不是新开的店铺,粉墙上都有来往旅客挥毫落墨,当然诗句本身质量天壤之别,千古绝句旁边可能搭配粗俗不堪的艳诗。
地方虽然简陋,题壁倒是可观,可见是家开了多年的老字号。宝珠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家酒肆墙上不仅有题诗,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图画,鸟雀虫蛇,茶壶石臼,没有统一题材,倒像是儿童随手涂鸦上去的,宝珠不解其意。
韦训果然如他所说那般去去就来,两个人刚吃完一碟蚕豆,他就回来了,左手拎着一只鼓鼓的皮囊,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棍。他把棍子插在门口,撩起门帘进来,酒肆为之一静。
宝珠连忙问“可解决了”
韦训神清气爽,将皮囊往席子上一放,“手到擒来。”
宝珠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见他袍角一点血渍污痕也没有,不知道怎生打听,斟酌道“可曾受伤”
韦训莞尔而笑“一个村汉而已,昨夜连驴都懒得叫唤,其实不值得我去一趟。”又向她申请“我想喝酒。”
宝珠点头同意“昨夜里折腾半宿,我也想喝两杯。”
上司已经批准了预算,韦训唤来酒博士要了一坛烧春。说话间,酒博士端来一只锡酒壶和两个酒杯,放在案几上。
韦训蹙眉道“你听错了,我要的是一坛。”
那酒博士只道少年狂妄自负,赔笑道“客官,这是蜀地产的烧酒,酒性浓烈,后劲颇大,二位喝这一壶也差不多了,一坛可是有二十斤呐。”
韦训指了指宝珠“这里有人请客,你照做就是。还有,这杯子太小,换一只碗来。”
酒博士暗自咋舌,诺诺连声走开了。心想这两人看外貌不像兄妹,举止不似情侣,若说是主仆,哪里有家仆大剌剌坐在主人对面吃喝的
宝珠听而不闻,眼睛只盯着那只皮囊,心中猜想难道里面装的是人头
韦训看她眼神,便猜到她心思,当即拆开皮囊上扎的绳子展示。原来只是一袋喂驴的豆粕。
“此等宵小,犯不着提头来见。”
眼见她错愕的样子,韦训放声大笑,十三郎叹了口气“大师兄就喜欢戏弄人。”
宝珠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不再作声。心想这人明明快到行冠礼的年纪了,有时候做出的事却比她幼弟还淘气,什么蹲在房梁上学猫叫吓人,潜入皇城贡库却只偷橘子等等。
酒博士再次过来,托盘上面仍是两个酒壶,一个空碗,一大盘清蒸羊羔,宝珠心中不悦,正想骂他到底有没有长耳朵,酒博士恭恭敬敬地说“这两壶是靠门那一桌的客人送给小郎君的,他们说您点了什么酒就照样送上双倍。”
宝珠回过头去,见那一桌刚才吵嚷不休的四个大汉站在地上,朝这边弯腰叉手致意,神态甚是恭谨,却不过来。
韦训只点了点头,并不还礼。
他擦了擦杯子,端起酒壶斟了一杯,先放到她面前。
宝珠低头看杯中酒液,只见翠绿如竹,上面泛着一层白色泡沫。她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入口烧喉,回味酸涩,微微皱了眉头,放下不再碰了。
韦训知道公主嫌乡下小店的薄酒粗陋,也不劝酒,自斟自饮,眨眼间一个酒壶就空了。赠酒那四个人丢下一桌酒菜,悄悄会钞走人了,酒肆里顿时清静不少。
宝珠问“那几个人是谁”
韦训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他们为什么送你酒喝”
十三郎说“可能他们认识大师兄。”
宝珠半信半疑“难道你在江湖中还有点名气”
韦训再次摇头,神情淡淡的,“师父在世时有点名气,我只是个没钱买酒的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