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很昏暗,青烟飘渺浮动,他看着牌位上的「宋故岳王武穆之位」,指尖轻轻拂过,眸中仿佛也蕴了一层水汽。
他想,若您在我这个位置,会怎么做呢
又或许,您一生战无不胜,根本不会走到我如今这个地步,是我能力短浅,才华低微,才一步步沦落至空守孤城,坐以待毙。
城开,元军屠城是死,继续守下去,也还是死。
今日就连两宫都来劝降了,他们已经降了元,我的国家已经灭亡了啊,那我究竟是为谁而死战,这一切终归到底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因为兵荒马乱,信息阻隔,他并不知道陆秀夫、张世杰等人已经带着二王南下,一路转徙,重新竖起了宋廷的旗帜。
他也不知道,虽然临安出降了,但数不尽的仁人义士还在外面奔走,江苏南部、浙江、江西、福建、广东等各地还有许多宋军驻扎,此时反抗大有可为。
他只知道,他在外面血战,但宋朝却已经覆灭,支撑着他往前走的一切信念都已不复存在。
李庭芝缓缓端起了一杯鸩酒,只觉万念俱灰,但转念想到满城百姓,握杯的手终究是停在了半空中。
罢了。
自己这一死固然痛快,但扬州子民就真的只能沦为刀下鱼肉,任人宰割了。
李庭芝最终决定战至最后一息,谁要想伤害这些扬州人,谁就踏着他的尸骨过去。
他将鸩酒放在一边,继续写自己的遗书。
他一生征战,傲骨不屈,却在遗书中极尽所能地放低了姿态,自称罪臣,百身莫赎,想着在城破之日,战死之时,如果有人找到他这里,可以将一切罪责都推在他身上,放过全城百姓。
因为情绪激烈,太过于投入,李庭芝完全没发现岳飞的到来。
岳飞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写完遗书,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他肩上“你”
李庭芝骇然回头,第一反应还以为元军已经打进城了,看见对方一身汉人衣冠,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这一口气还没彻底送下来,他就看见了岳飞的正脸,如同做梦般,转头又看了看画像。
一般而言,画像和本人之间都存在着较大出入。
甚至有极端情况,连物种都变了,比如之前新宋帝国,赵昺给张世杰设计的黑洞嘴猕猴腮画像。
但李庭芝不是一般人,他是岳家军四代目,他家中许多前辈都亲眼见过岳飞本人。
所以,
99,
气骨挺拔,望之如见穿云破雾之利剑,和岳飞本人可谓是十成十的相似。
李庭芝一看,顿觉眼前一黑。
天呐,师祖都来接他了,他难道已经到地下去了
那扬州城定然是守不住了
就这样,他上前两步,死死抓住岳飞的手,急切地想要说点什么,比如自己不是国家罪人,对天下对先贤问心有愧。
但他实在伤得太重,又许多日未曾合眼,这般情绪上涌,一下就昏了过去。
岳飞本想把李庭芝摇醒,问问情况。
见他全身都是伤,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得叹了口气,先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让他在边上休息一会。
此刻,门外那名汇报“追杀文天祥”之人,早已离去,行色匆匆地复归战场,来不及停留。
岳飞找了一些城中简讯资料在看,越看越眉峰紧蹙,待看到那个谢太后命令本方投降的诏书,更是目中迸出了如刀剑般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