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
话落,对上他的眼。
他双目深静,斜晖从错落的树枝探来,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玄色大氅,有如静水流深。
些许是为他气度所摄,沈瑶压根不敢多看,连忙垂下眸,随后扯起跪僵的沈孚,匆匆行了个礼往回走。
谢钦目光在沈瑶背影定了片刻,旋即挪开。
沈黎东等人几乎不可置信,谢钦竟是轻而易举放过了他女儿。
倒是郑阁老看着沈瑶远去的身影问,“这位便是沈大人所说的义女”
她方才抬眸时,面容有着惊鸿一瞥的明艳。
沈黎东讪讪一笑,“是。”
太子礼遇沈家已不是秘密,郑阁老方才议完正事,随口一问,沈黎东便借着机会将沈瑶身份表明,只道多年前收养的义女,原先在庄子上住着,近来到了年纪便入京来议亲,哪知她命好一眼被太子给瞧上。
这一套说辞完美无缺,郑阁老自然不会怀疑。
郑阁老笑容满面颔首,“沈大人真是好福气。”
本以为话题就此揭过,却见一直未做声的谢钦忽然平静开了口,
“养在岳州庄子上”
沈黎东心神一凛,连着脊背也渗出几分寒意,支支吾吾道,“没错”
难不成谢钦盯上了他,连这桩事都查清楚了
惶惶之际,却见谢钦扔下这话转身离开了,其余官吏皆踵迹而出,郑阁老也客气地与他告辞,沈黎东殷勤地将人送走,心下有如擂鼓,论理今日是两个孩子胡闹,谢钦若不锱铢必较,也算不得事。
只是谢钦此人城府极深,谁也参不透他的心思。
心里不得劲,自然归结在沈瑶身上。
前日惹得太子垂涎,今日又得罪了谢钦。
这个女儿莫不是来讨债的。
沈黎东气势汹汹回到后宅,斥责妻子,
“你再不喜欢她,也不能放任不管,从明日起到出阁之前,必须教导她规矩,莫要再让她出错。”
段氏一问,得知今日沈瑶差点射伤了谢钦,也是气得变了脸。
“老爷放心,妾身明日便安排两位嬷嬷严加管束。”
沈黎东嗯了一声,循着东侧三开花鸟座屏前的圈椅坐下,手中随意捏起一青花瓷杯把玩,“我今日遇见了太子身边的韩公公,韩公公问起了四丫头,看样子殿下想尽快让她进宫,你安排一下,咱们近日在府上举办一场认亲宴,请来京城贵胄观礼,当众认四丫头为义女,赐名沈瑶,写入族谱,也算全了她的体面。”
依照沈家规矩,孩子周岁便要取名记入族谱,沈瑶为沈黎东夫妇所厌,自然无人记得这桩事。
段氏默了片刻,应了下来,想起今日险些得罪谢钦,不由悬心,“谢首辅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沈黎东阖目淡哼一声,“明日以赔罪为由,将钱东贤老先生的晚年孤作奉上,此物难得,谢钦通透,当知我心意。”
沈黎东混迹官场多年,也算老奸巨猾,他之所以以义女称沈瑶,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太子顺利登基,他便是从龙之功,若太子倾颓,他也能快刀斩乱麻牺牲沈瑶,将自己给摘出去。
说白了,局势明朗前,沈黎东不会轻易俯首。
沈瑶这厢回到沈孚书房后,被哥哥耳提面命一番。
“好妹妹,你方才胆子太大了些,当着谢钦的面敢说自己准头好,你可知谢钦从官多年,所遇杀手数不可数,其中有一年他在茶楼与同僚议事,一弹琴的女子欲刺杀他,被他当众捏断喉骨生生折磨死。”
“后一回在宫宴上,亦有人行不轨之事,也被谢钦当场斩杀,你别看他生得好,那双手可是沾满了鲜血。”
“任何一个靠近谢钦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沈瑶回想谢钦那双眼,吓得打了个寒颤,
“我再也不会了。”
沈孚见沈瑶脖子往后缩,怪可爱的,忍不住怜惜地揉了揉她发梢,
“没事了,今日是个意外,往后你们也无相见的机会。”
“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
沈瑶路上犹在后怕,亏她还觉得谢钦的手骨好看呢,原来是一双阎王手,到夜里辗转反侧睡不安生,一闭上眼脑海便浮现谢钦那双幽深的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没有半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