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哀哀望着他,手伸过去,颤抖着覆上了他搭在被褥外,枯瘦如柴冰凉的手背。
高力士缓缓地道“没事,我没事。”
谭昭昭看着他变黄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三郎,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这么做你可是在报复我你若是恨我,想要报复我,直接杀了我就是,何苦要折磨自己”
高力士长长喘了口气,就那么静静望着她,想要说话,却终是放弃了。
他不恨她,一点都不恨,舍不得。
她毫不犹豫拦住他,不要吃,她从不曾负他,他如何恨得起来。
可是,他欠了先帝的命,无论可否还清,他都要偿还。
这是他们彼此的亏欠,逃不开,是命。
灯火哔啵,风吹得占风铎声响不绝,高力士胸脯起伏着,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翻转过来,覆住了谭昭昭的手。
谭昭昭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除了喉咙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看懂了,他在说,九娘别哭。
她没有哭啊,莫名其妙地抬起空着的手拂上脸,满手满脸的泪。
谭昭昭不知坐了多久,直听到张九龄在焦急唤她“昭昭。”
谭昭昭抬眼看去,张九龄神色憔悴,眼都熬红了,他沉痛地道“昭昭,三郎去了,我们出去,让人进来收敛。”
谭昭昭再看向塌上的高力士,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是在安睡一样。
案几上的酒酿煮蛋,蛋花蛋黄贴在碗上,已经变得干涸。
谭昭昭心里空荡荡,脑子也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哭,忘了那些恨与报复,脑中奇异地闪现着一个念头。
到临终时,他没能吃到曾最喜欢的酒酿煮蛋。
回到长安城,谭昭昭病了一场。
张九龄一边忙着朝堂的事情,一边张罗处理高力士的后事。
高力士的丧事办得很是风光,张九龄写了折子上去,赞颂了其功劳与对先帝的忠心,新帝很是感动,追封他为扬州
大都督,陪葬于皇陵。
谭昭昭张九龄回来说了,她静默半晌,道“也罢,三郎不愿意回岭南道,能陪在先帝的身边”
她没再说下去,她也弄不清楚,高力士是愿意见先帝,还是想要亲自到他面前赔罪。
他已经还了先帝一条命,至少他不亏欠,应当是两清了。
她欠他的,这辈子她是还不起了。她还有张九龄,他要牵挂着她,还要忙着朝政,实在太过劳累,他已经上了年纪,已经折腾不起。
若还有来世,她再还他。
谭昭昭病好之后,张九龄着实松了口气,他看着她整日整日的恍惚发呆,生怕她会一病不起,离她而去。
到了夜里,张九龄都不敢安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总是会陡然惊醒,感觉到她的呼吸后,才能放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