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照似乎对于父亲的态度习以为常,沉默且坚决。他不愿柳扶微同父亲过多接触,太子并不勉强,只兀自在殿内慢踱出数步,感慨道“只是这承仪殿着实冷清。不像从前你母妃还在时,她喜欢养一些灵鸟,时见琵琶金翠羽,听得弦上黄莺语,倒是三千物华皆在此殿。哎,可惜你母妃走后,那些灵鸟也都散了欸,那时你一个人闷在园中,有只鹞鸟偶尔还会飞回来陪你,应该是只白尾鹞”
太子看去当真像是在唠家常“那可真是只通人性的灵鸟,到了南迁的时节,都还留下陪你玩儿,听说常常一陪就是一整日。后来你振作起来,它也不常来了,咝你可还记得它再来的那次,你为了留它在宫里,让所有宫人把承仪殿的门窗都关上,那天晚上,你还非要将它抱在怀里陪你一起入睡。结果到了第一天早上,它就死在你的怀里。这算是怎么死来着噢对,活活给闷死了。”
太子的语调竟还依稀带着点调侃,语调轻松仿若在忆着童年往昔的趣事,可柳扶微听入耳中,只觉得毛发倒竖的同时,心被压得难受。
她忍不住将脑袋往窗边挪去,想借着窗缝看看殿内情景,然而烛光之下,司照垂眸,睫毛在他的眼睑上覆上淡淡的阴影,让人难以窥探他的眼色。
“当然你并非存心,五六岁的孩子,哪会知道这灵鹞喜寒惧暖,不能与人太过亲近呢”太子长叹一声,“其实父王知道,你只是因为你母妃离开之后,太过寂寞才会对一只鸟儿恋恋不舍。父王心里也明白,你只是需要一点点关心,只要得到父王的肯定,哪怕只有一点点,你就会心满意足”
太子走到司照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轻轻地说道“所
以父王,才不给你啊。”
柳扶微的呼吸难以置信地一窒,为这荒唐凉薄的话。
司照终于抬眸,面向父亲“为什么。”
“为什么不如你先回答父王,你的存在给父王带来了什么”太子反问,“是一辈子的太子之位么”
他松开了搭着司照肩膀的手,低头看着掌心“所有人都说,我这太子的尊崇是仰仗于自己的亲子,你是紫微星,是圣人命定的储君,从你出生起,身边就是源源不竭的赞许与褒奖,而我呢只要别人夸你一句,就必然要损我一句,啊,太孙殿下果然是天生的储君,大渊的明日之子,哪像太子,平庸又无能,得亏命好生了这样的儿子你知道这样的话,父王听过多少句么”
“哦,还不止是父王,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兄弟、堂兄弟从来都不和你一起玩么因为别人在你旁边就跟个笑话似的。”
“你聪慧、大度、小小年纪就超凡脱俗、仙门高人都敬你三分。凡夫俗子在你面前都是庸俗、无知众生皆是求而不得,而你还宠辱不惊,不争不抢,可偏偏世上所有都摆到你的跟前,任凭予取。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有什么事是你得不到的就因为你是天生帝星,所有的人就理所应当地被你的光芒所掩盖,谁要与你争辉,那就是幺幺小丑,以卵击石,不知死活。”
太子轻声细语,语调如同一条细蛇湿滑阴冷“既然你得到了这么多,那就算少父王一人的关爱,又有什么了不起”
柳扶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素来知道“天家无父子”,但亲耳听到这天底下会有父亲说不爱孩子的,确是前所未见。
“为何露出这种表情”太子问“不要说是父王了,就算是你的母后,不也离你而去了”
听到母亲,司照的声音陡然发紧“母后没有离我而去。”
终于如愿以偿看到司照的情绪出现了变化,太子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你的母妃真的变成画中的仙子”
纵然对方是太子,卫岭听到也忍不住打断道“太子殿下,夜已深,太孙殿下需要休息。”
太子指着卫岭“本太子同自己的儿子说话,还轮不到你一条狗来插嘴”
太子慢慢回头,阴冷的声线犹如淬了毒“院中灵鸟不知为何染上邪祟,你母亲为了保护你,才让你躲在柜中,她去将它们引开。她被那些发了疯的鸟扑食,被啄成一块一块的,只剩下骨头那尸身还是父王收得”
说到此处,本该是难过的表情,但太子眼睛里没有泪,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笑的愈发瘆人“后来国师推算出,那应该是你的命劫,因为你是紫微星命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天要磨炼你的心志,选谁当然要选你最爱的人。”
司照下颌线线条越绷越紧。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一瞬间,柳扶微一颗心被倏地揪紧。因为司照的声音,明明冷静到没有一丝温度,却散发着一种废墟坍塌的死寂。
“你觉得你皇爷爷会允许有人告诉你你以为当年的国师,是怎么消失在皇城的又何止是他呢”太子犹嫌前头的话刀搅得还不够烂、捅得不够深似的,残忍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天生异根,你母妃也不会死,如果不你一意孤行和神明作对,大理寺的那些人也不会因为你而死。”
“你的母妃大概是最爱你的人了吧,她最后是什么下场
“你告诉我,你想父王如何待你”
“阿照啊阿照,你这样的人,谁敢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