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打量着他们母子,严善以前脸上散不去的阴霾,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路奔波,她却精神得很,眉目飞扬。
赵一郎三岁时就被送到金人手上,跟着赵植他们一并入了五国城。赵寰也不知他如何活了下来,见他呆愣的模样,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不用多礼,坐吧。”
严善本来沉下脸,作势要训斥赵一郎。听到赵寰不计较,长长舒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得而复失的儿子,心疼还来不及,哪舍得说半句重话。
刚坐下来,严善就迫不及待,笑道“二十一娘,我听说佛佑神佑三十三娘她们都跟着你一起读书,就想大郎也到入学的年纪。若是以前啊,他早就延请了先生,识得许多字。遭遇这一场苦难,耽搁了大郎识字,我这心啊”
抽噎着哭了几声,严善拿着帕子,蘸着眼角的泪。正要继续说下去,外面就闹了起来,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郑氏紧随乔贵妃身后进了屋,她对赵寰歉意地道“对不住,我没能拦住她,得让二十一娘头疼了。”
赵寰道了声无妨,招呼郑氏与乔贵妃坐。
郑氏坐下了,乔贵妃却没动。周男儿与许春信上去搀扶,她一扭身避开,悲愤地道“二十一娘,我自问以前没有对不住你阿娘王贵妃之处,更与你有任何过节。为何你这般残忍,要我儿去死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赵寰听了乔贵妃的控诉,连眼皮斗没眨一下,不紧不慢问道“乔娘娘,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讨公道。或者,你究竟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乔贵妃的哭声堵在了喉咙,一下楞在了那里。
赵寰点头,强调道“我真的很忙,所以没功夫说闲话。既然你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姑且听我说几句。当年你被送到金人手上的儿子,一共有三人。从五国城里出来,你活着的儿子,就只剩下了景王赵杞。前面没了的那两人,金人如何安葬了他们,你可有前去质问金人。问他们为何如此残忍,要害你的儿子们”
乔贵妃死在五国城的其他两个儿子,死了之后,也就是破苇席一裹,抬了出去。他们究竟埋在了何处,或许被扔在乱葬岗里,乔贵妃无从得知,如何敢去金人面前多说一个字。
赵寰盯着乔贵妃,声音不高不低,问道“你跑来冲着我质问,是觉着我好说话,还是我好欺负了”
乔贵妃只与赵寰对视了一瞬,心就莫名其妙一寒。她不敢再看,慌乱垂下了头,嗫嚅着,结结巴巴道“我不敢,没有”
赵寰打断了她,指着屋子,道“你没来过这里吧此处,以前是辽国的皇宫正殿。后来,辽国被金国灭掉,皇宫成了完颜鹘懒的府邸。如今,我住了进来。”
乔贵妃不由得随着赵寰的指点看去,大殿富丽堂皇,森严肃穆。
赵寰笑了下,凝视着自己无力的右手,道“想起来,我觉着也恍若隔世,不久之前,我还在金国的浣衣院,你们在五国城。两处地方,都是人间炼狱,死了无数人,白骨累累。我们能活着相见,在此处说话,不是佛祖保佑。是我一刀一刀,用命拼了出来。乔贵妃,珍惜眼前啊”
郑氏低头吃茶,好似要将茶碗看出花来。严善与赵一郎一样呆,坐在那里。先前的意气风发,风风火火,全不见了踪影。
赵寰从头到尾,都面容温和,语气平缓。屋内暖香扑鼻,严善却没来由感到后背发凉,揪紧了手中的布巾。
赵植是赵寰的一母同胞。赵植与赵佶他们死在了一起。
没了丈夫,严善没有半点伤心,她只感到了彻底的解脱。尤其是儿子回到了身边,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人活了,心思也活了。赵胡郎死在了五国城,剩下赵一郎这个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