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桑浑身一震。
却听对方叹然一声:“当年你回来,相见之时,你看着比我苍老三四十岁。可如今,我要死了,你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啊,法海禅师。”
桑张了张口,眼睛顿时红了。
说不出的愧疚和压抑数十年的歉意,本以为在临了之下,会如江海倾泻。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如鲠在喉,一字一词,都无法言说。
“奚宣......在你当年回来的时候就不在了,是吗?”
“伯父,对不起。”桑哽咽着说道:“我......”
“事情的过程,就不用让我知道了。你瞒了我这么多年,不就是认为,如果我知道以后,会承受不住嘛。”
“不过现在好了,我也快死了。很快,我也能和我儿团聚了。”
“对了,禅师啊,他葬在了哪里?”
桑擦了擦眼泪:“江南西道,蟒河边上。”
“嗯......靠山靠水,好地方,哈哈......”
桑不想细细去品对方那笑容中的艰辛,立刻说道:“伯父,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呵呵。本来没看出来的。”
“可有一次,在你询问我关于奚宣的事情之后,我下意识看了看你吃面的动作。这才发现,你抓筷子的姿势,还有你眉宇之间的变化,都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你,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桑,也是法海禅师。也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奚宣应该回不来了。”
“但是,正如我当年所说,我并不后悔。”
桑张了张口,良久:“伯父,谢谢你......”
“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奚宣.....最后是因为什么死去的?”
桑深吸了口气:“为了保护一个他深爱的女人,也为了保护作为至交好友的我。”
“好!如此,他就是好孩子!他没给我丢脸!哈哈哈哈.......”
看似爽朗的笑声中,到底有几分苦涩、几分悲凉,也许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了。
最终,烛光在一缕微风中熄灭。
男人的生命,也在这一刻谱写了终结。
桑几乎掏出了半生的积蓄,为奚宣的爹亲风光大葬,更是请了寺内的主持,亲自为其超度解脱。
然后,桑默默离去。
自此,长别长安!
重新回到了润州,回到当初和翡相遇的山林。
山林未变,但一路行来的人家,却几乎都已经陌生了。
也是这一次回来,桑才知道,原来自己所在的这片山林,叫做氏俘山。
而后没过多久,桑更是在这座山上找到了东晋时期泽心寺的遗址。
“天意呀,没想到最终还是与佛有缘吗?”
这一刻,桑释然一笑,他开始一点点的恢复泽心寺的模样。
然后,更是一点点地向着寺外建去。
时间徐徐而过,周边的人也开始知道,在这座山上有一个居士正在修建寺庙。
一些良善之人,便热心肠地去了山上帮忙。
某一日,天空金雨飘落,山内万物复苏,帮助修建寺庙的村民纷纷俯首叩拜。
桑福至心灵,重新换上了僧袍。
僧袍还是当年的僧袍,甚至因为清洗的次数太多还有些褪色。
桑却不在乎。
他将紫金钵放在了大雄宝殿的如来佛祖下,与之一同放着的,还有那根一直未能发挥用处的金刚杵。
在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之后,桑拿着剃刀,跪坐在蒲团之上,重新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剃掉。
此刻,三千烦恼丝,再度尽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