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江锁所言,屠沐的日子的确不好过。
如今国库能拨出的军饷比以前少去一半,而屠沐还要支撑两军在远征时的全部开销。
所以才有了江锁方才看到的一幕,将士们吃起了树皮和草根。
军人吃饱饭的前提是马吃饱,行军打仗,没有马,就像丢了兵器一样可怕。
饶是吃着树皮草根,屠沐都没有动江锁的两百万两银子。
这一点上,江锁对屠沐有些刮目相看。
“指挥使大人大可以用那两百万两银子对付军营的日常开销,毕竟我的人和我的钱都在大人那里。”
江锁的语气很柔和:“大人若肯将熊氏兄弟还给我,我一样感恩戴德。”
屠沐看向江锁,冷漠道:“既是充了公,这银子便是国库的银子,是否开销,如何开销,都将由内阁定夺,非你我能定。”
屠沐猛然发现,不过数日不见,江锁变得更加苍白,似与她的一身白衣融为一体。
江锁心里清楚,屠沐只说了面上的理由,他不敢动这笔钱还有更深的原因。
这钱能为他保命。
江锁沉吟片刻,缓缓抬头道:“太后与丰川玄达成协议,在倭寇发动进攻时,指挥使大人将带兵从西边夹击。但是你没有。说明你良心未泯,也说明,你与太后之间开始有了崩裂的痕迹。”
屠沐动了动身子,没有急着答话。
“如今你与太后的关系甚是微妙。裂痕并不是从你未接应丰川玄开始的。而是更早。”
江锁缓了缓气息,继续道:“太后与皇上难得达成共识,要逼祁溶退兵,故而同时派出锦衣卫与风雷军,这是自大祁立国之后前所未有之举措。为的就是让你与高云骏领兵,尽快让祁溶撤退。细细算来,指挥使已在外一月有余,除了斩杀高云骏之外,还有别的动作吗?你不要忘了,高云骏才是你们的自己人。”
江锁的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像声声惊雷撞进屠沐的耳中。
“两百万两银子是你保命的筹码,你自然不会拱手让与我。”
江锁淡淡道:“你宁愿让将士们吃树皮、吃草根,也要为国库保住银子,也为保住你指挥使的位子,保住你的性命。”
三言两语之间,江锁便把屠沐在太后那里背的账算清楚了。
“那你还劳师动众跑这一趟。”
屠沐纹丝不动地坐着,道:“屠某日子再不好过,也好过江公公如今这般模样。”
言城站在江锁身后,听着这话,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江锁点头认了:“残破之身,苟延残喘。”
屠沐起身,郑重道:“今日屠某与江公公把话谈开了。那我便直说。人我可以给你,钱不行。熊氏兄弟留在我军中于我也无助力,归还给你,算你欠个我的人情。”
江锁自然笑纳,道:“江锁谨记在心。”
人已要到,江锁便不愿再多逗留。
她慢慢从座位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掀帘的那一瞬,日光轻洒在江锁的脸上,像照在一片云上。
江锁转头道:“炽炼军与禁军如今也吃着树皮与草根,行军艰难。当初太安宫派出祁溶前往狼毫山剿匪,未拨一文钱的银两,两军将士至今仍用的是狼毫山山匪抢来的物资。”
她说到这里,微笑着叹了口气:“人和人当真是比不得啊。我们吃树皮、吃草根,得了一两银子恨不能掰成八块用。而太后她老人家修一座万佛寺、造一艘龙舟动辄上百万两白银。大人说我们怎么比,比不了哇……”
她因为气息不足,声音很轻,轻得像踏在云上,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江锁在言城的搀扶下一步一晃,走向了青篷马车。
屠沐将自己关在军帐之中,无声地转动大拇指上的铁扳指,陷入了沉思。
太厉害了。
若屠沐处在太后的位置,他一样会杀了江锁。
这样的人,如果与自己不在同一个立场,留着便是祸患。
轻飘飘的几句话像刀子一样诛了屠沐的心。
屠沐当晚彻夜未眠。
江锁是踏着夕阳余晖回的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