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大雪下得似一堵墙,遮住了月光。
丹州府衙的庭院寂静无声,满庭院的侍卫噤若寒蝉,潜伏在风里。
“殿下——”
风逸在走进祁溶的房间前,先拍干净了身上的雪:“查清楚了,远芳公公手里的麈尾拂尘正是崔维顺的。卧龙殿出了事。”
戎灼跟在风逸身后,面色凝重。
当年白喜净身入宫,成了现在的崔维顺。
这是白戎灼心中难以释怀的伤痛。
崔维顺虽是侍奉御前的秉笔太监,可是在戎灼眼里,白喜还是他白戎灼的三弟。
“崔维顺……”
戎灼的声音有些哽咽:“被关入了昭狱。”
祁溶问:“为何?”
戎灼神情肃穆,压着满腔怒火,道:“浙东总督吴宪尘上书一封奏折,奏请陛下为东部沿城增兵,而陛下在抗倭一事上的态度一直是主和不主战,崔维顺却在吴宪尘的奏折上批了红。奏折在送出司礼监时,被远芳拦了下来。陛下因此大怒,将崔维顺撤职,打入昭狱。”
听到“吴宪尘”三个字,祁溶骤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平州,自己曾亲自登门拜访过总督府。
吴宪尘年事已高。
祁溶记得,稍微靠近他,便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药味。
“他竟然一纸奏疏上报给了卧龙殿?”
祁溶兀自思忖:吴宪尘年轻时才学横溢,是姬元膺的门生,受姬氏提拔,升任浙东总督一职。朝中众臣皆以为吴宪尘乃姬党一员,对他颇有忌惮。
祁溶在平州时,与吴宪尘曾有过一次对话,心知此人一心为民,并不党附。
此番,吴宪尘没有向内阁请求支援,而是将奏疏发往卧龙殿,这一举动很不寻常。
在朝为官,无人不知明仁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不问朝政,也不握兵权。
那么,吴宪尘为什么向卧龙殿请求兵力支援浙东?
祁溶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吴宪尘为了帮自己争取兵力,已心存死志。
这封奏疏的去向还昭示着——吴宪尘对内阁不再抱有幻想。
对于抗倭,不仅是明仁帝,就连太安宫的主和态度也很是鲜明。
大祁目前的国力已经支撑不了一场战争。
它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经不起伤筋动骨的折腾。
在朝中一片主和声中,吴宪尘的奏疏无异于一个异数,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个“我”。
吴宪尘身为浙东总督,发出这封奏疏其实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崔维顺怎么就批了红?
他侍奉御前,是明仁帝身边的老人,能在宫里的云波诡谲里一路升迁,自然与他隐忍的性格有关。
祁溶断定,批红定不是崔维顺所做。
“你说,远芳把批红的奏疏拦了下来?”
祁溶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线索,重复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远芳?”
房中安静,只能听见三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路骁霆走进房中,道:“殿下,远芳公公前来拜见。”
祁溶看了路骁霆一眼,将双手放在膝上,端坐道:“那你们下去准备准备。”
远芳摇着婀娜的步子走进房里,与三个侍卫擦肩而过。
三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远芳倒也不介怀。
他今夜是来找祁溶的,至于其他人什么态度,并不重要。
“殿下过得轻简,好端端的屋子,什么都没有。”
远芳将麈尾拂尘搭在手臂上,右手拿着一张精致的手帕捂住鼻子,也捂住了一脸嫌弃的表情,留出一双妩媚的桃花眼。
“军旅之人,日子比不得在宫里。”
祁溶浅浅笑道:“倒是让公公受累了。”
他说着,站起身,为远芳斟了一杯热茶。
远芳的目光落在祁溶身上。
他看不出祁溶的喜怒,双手接过茶,连连说:“不敢,不敢。”
接茶时,远芳将麈尾拂尘放在了桌上。
“拂尘不错。”
祁溶也为自己斟了茶,却并不喝,转着茶杯对远芳道:“不便宜吧?”
“陛下赏的。”
远芳大方地将拂尘推到祁溶的面前,让他好好看看:“此番陛下派奴婢前来交战地,也是因为看重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