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我送出去三条简易狗绳,被一只黑拉布拉多蹭了口水,还拾掇了两堆儿便便,给每一个在我眼前经过的遛狗人士都发了文明养犬的宣传单,好声好气地跟人家解释,眼看着就要创城了,北京来人检查卫生,无论如何请您一定支持我们工作,好在群众们都算配合,黑拉布拉多的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拍我肩膀说孩子你也辛苦了。
我辛苦吗?
其实如果不是非得加班的话,初来乍到的我对于这个工作还挺喜欢的。很具体的很细小的活计,没有复杂的标准,也不用那么费脑筋,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只要没有不栓绳的狗,没有散落的便便,就算我完成任务了。
我反正觉得自己是个智商一般,胸无大志的人,那天傍晚,我坐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拄着头,看着小街上的路人和他们脚下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听着便利店里传来的音乐声,闻到不知道谁家炒菜的烟火气,心里一边猜测着这家是做炒茧蛹啊还是木耳鸡蛋啊,一边产生了一种柔软的自在的情绪,觉得要是一辈子都做这一件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小龙!小龙!”有人喊道。
“小龙”听起来就是一只狗的名字,我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马上去找它:小龙栓绳了吗?小龙拉臭了吗?小龙他爸他妈带塑料袋给小龙收拾便便了吗?
撒目一圈,也没个狗影。
“小龙!”
那人继续喊。
然后我看见他了。
小汪警官。
大马路的另一边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分局在这里设了一个流动岗,今天是他当班。小汪警官想必是下班了,从警车上下来,眼睛看着我这边,脸上笑盈盈的,像跟谁很熟似的,他招招手:“小龙……过来!过来呀!”
我四周都没有狗呀,他这是喊谁呢?
小汪警官又喊了几声“小龙”,我才渐渐明白了,他是喊我呢,他管我叫小龙。
怪哉。他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半天没动。
但是我没忘了自己之前的策略,我不跟他说话,我从包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又要说喂,小汪警官自己穿过小街过来了,站到我面前,一边比划,一边说话,声音老大的:“小龙!你是不是也下班了?没吃晚饭吧?我请你吃——晚——饭——呀?!”
我看着他,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里拿着电话没动,我呆呆地问:“小汪警官呀,好好说话,为什么这么大声喊?您是认错人了,还是忘记我名字了?我不叫小龙,我是社区的小夏。我大名叫夏洋呀。”
小汪警官还是笑着,一字一句慢慢地仔细地说:“我知道你叫夏洋。但是之前我喊你小夏,我在单位门口,在食堂跟你说话,你从来不答应呀,我觉得你好像有点聋,所以我打算以后管你叫小聋。”
小聋。
哦他管我叫小聋。这是他给我起的外号,因为他觉得我耳朵聋。
小聋,小聋,半条街上的人都听见小汪警官这么喊我了,一般人都得气死了吧?
可是特别神奇,我没有。
我居然没那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