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程安转动僵直的脖颈,不慎吸进一口夹杂苦涩药味的水汽,呛咳起来。她起身撩开纹绣幔帐,露出以花椒涂壁呈现暖色的墙面,打开碧绿的窗户,让苦涩的药味散去。
一个小宫女盯着炉子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默算着时辰差不离,把陶罐中的滚烫药汁倒进敞口玉碗中。
程安伸手端药,叫小宫女拦住“仔细烫着姐姐的手。”说着用镶银玉碗盖封口,放进红底黑漆的木盒中。这绘有鸳鸯比翼鸟图案的漆盒共有两层,小宫女又在第二层放上一碟子果脯,有红的、黄的、发黑带乌的腌梅子,还有糖渍杨梅。
这才提起来交给程安。
程安接过来,出茶水间的门,脱鞋走进前堂,以免弄脏铺满整个宫室的毛织地毯。前堂开敞明亮,四面张挂有帷帐。她走到内室门口,自有小宫女打起帘子迎她进去。内里一架木胎彩绘屏风挡着外人朝里头窥探的视线,绕过去便能瞧见一名膝盖纳于凭几下,打扮光鲜的圆脸少女,正低着头绣荷包。
不远处的榻上半倚着一名着贴身单衣盖丝绒薄被的女子,银盘似的脸蛋,柳叶样的眉毛,樱桃小口,琼瑶鼻儿。正是椒房殿的主子,天子正妻陈皇后。
阿娇头上缠着白绷带,没入乌压压秀发中。神色恹恹的,把捧在手里的书丢到一边。
程安跪坐榻旁,将食盒放在卷耳矮几上,扶起阿娇“主子,该喝药了。”
阿娇接过来,试过温度刚刚好,一口气喝了。
一开始她没法自己喝药,都是程安一勺勺喂她。那滋味简直了。
程安“您吃一颗蜜饯甜甜嘴”
阿娇摇头拒绝,宫里的蜜饯果子有一样算一样,全部甜得腻人,又粘腻糊牙。她不喜欢,宁可用清水漱口。也是中药极苦带怪味,不比现代各种可以吞服的药片方便。
一旁绣荷包的宫女见状,悄无声息地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外头,端进来一盏略微有些浑浊的饮子。
程安蹙眉问“这又是什么”
圆脸宫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膳房进献的蔗汁,说是甜而不腻,清香适口。最重要的是不冲药性,适合咱们主子用。”
所谓的蔗汁就是甘蔗榨汁做成的,属于刚在贵族中兴起的一种饮品。此时的中原大地还没有甘蔗制糖之方,主要的天然甜味剂是蜂蜜,人工制成的甜味剂为饴糖,两者都属于昂贵的调料,并非普通家庭能够品尝之物。
红糖、冰糖、白砂糖通通没有,更别提手机、网络,整日待在室内养病实在百无聊赖。
“这个好。”
阿娇接过来喝了。
这副身子二十二岁,搁现代刚刚大学毕业,青春正好,放在古代却是嫁人多年。阿娇在心里叹息一声,合上眼假寐。
从后世穿回来的她,深知自己的未来。
汉武帝陈皇后,以"惑于巫祝"罪名废黜,退居长门宫,幽闭至死。
没穿之前,她的见识局限于时代之内,只看到因自身的嫉妒成性,导致皇帝表弟和自己渐行渐远的表象,出身的高贵令她养成骄横的脾气,又相当自我,对政治的敏感度不高。跳出局内,在现代社会投身过一遭的她。从史书中看到的是隐藏在皇后身份之下的权力博弈,以及爱情和政治双重失败的注定结局。
即使她看明白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并非只取决于她女子的身份。
汉朝不同于后世,自高祖时吕后起,后宫女子干政是常态。她们的权力一般来源于丈夫,不过帝王的宠爱是最虚无缥缈之物,要想独掌大权,最佳莫过于从儿子手中夺得权力。
这一代表人物,便是当今的太皇太后,她的外祖母。
阿娇的亲舅舅景帝在位时,老太太的一举一动时刻影响着天下局势,说句权倾朝野不为过。如今刘彻即位两年,却未亲政,足见老太太的权柄,真真是压在孙子头顶上的一座大山。
可阿娇注定无子。很多不孕症即使现代医学也无法治愈,更别提条件落后的古代,她从成亲第二年开始暗中寻找医者,以求助孕之法。从此日日不落的喝药,各种偏方试过不知多少,以至于体内药毒囤积,胃口败坏,年纪轻轻就有不足之态,却一直未曾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