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太太一时失言,急忙分辩道“老爷舍不得天明,我就舍得了天明是我十月怀胎养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把他送人过继的事一提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想起来就揪心。日也哭,夜也哭,背着人不晓得偷偷哭了多少回。”说着眼睛红了。
婆子忙劝道“太太想开些”
李大太太横了她一眼,道“你没生养过,怎懂得为娘的心思儿就是娘的心头肉”
婆子讪笑答“是,是”。
转过脸,却不由撇嘴。
她跟了李大太太多年,觉得这两口子就像戏子一样,贼会演戏。不同的是,戏子们下了台,便脱掉戏服、洗去脂粉和油彩,恢复本来面目;李大老爷夫妻是台上浓墨重彩,台下也浓墨重彩,人前演戏、人后也演戏,都演魔怔了,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了。像刚才,她凑趣帮着对了一句词,李大太太立马加以发挥,将亲娘的感情演得情真意切。若非嗣子的事刚提出来时,她亲眼见过李大太太喜形于色的模样,几乎就要被她刚才的话给感动和欺骗了。
那边,李大太太还在絮叨,“家主不想过继,我求之不得,从此不用担心,可以吃得香、睡得着了”
李卓远又呵斥她“妇人之见又不是将儿子发配到天边,不过就换个门庭,还是姓李。”
李大太太忙道“我是怕人乱嚼舌根,说我们为了嫡支的家产,连亲儿子都不要了”
李卓远羞恼起来,道“荒谬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旁支嫡支,往上数都是一支过继不是为我们自个,是为了族里。不然,难道将祖宗基业白送外人”
李大太太道“不说那边不想过继”
李卓远道“他要能生儿子,当然不用过继;若生不出来,又不过继,要靠女儿吗”
李大太太看着他,等他说完。
李卓远道“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我也不说远了,就说老太太娘家郭家。郭家出了个郭织女,被皇上御口封为织女、一品夫人,还下旨为她造了两座牌坊,算厉害了吧可她出嫁了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风光都是婆家的。她帮方家养的好儿子,先是挣了忠义侯的爵位,后来又升了忠义公,赫赫扬扬再瞧瞧郭家,比方家差远了。就这样,也还是郭织女的哥哥和侄儿争气她哥哥和一个侄儿造了新纺织机器,在行内树了名头;还一个侄儿考了进士、做了官,郭家才上去了。要不是她哥哥和侄儿,她出嫁了,郭家能有如今这气象吗早败了”
李大太太频频点头,等李大老爷说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要是他给女儿招赘呢”
李卓远道“招赘像样点的人家谁肯把儿子给人做赘婿有点出息的男儿谁肯入赘不成器的,他定看不上他把女儿看得眼珠子一样,怎会招个不成器的女婿你是没瞧见,今儿在灵堂,为了吃鸡,那丫头对我出言不逊,当着那些人,他不但没教训女儿,反刺了我一句。”
李大太太道“怪道一会儿不见,就闹得人仰马翻。”
李卓远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大太太道“这么说,定要过继了”
李卓远道“若生不出儿子,只能过继”
李大太太道“那天明”
她又淌眼抹泪起来。
婆子心想,这是喜欢的哭了
李卓远叹息一声,半劝半安慰道“你别掉泪。他现在不想过继也好,咱们正好多留儿子几年。你要多疼天明,免得将来说声过继,舍不得也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