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出大殿,那一身金红的摄政王蟒袍,绣着繁复得令人眩晕的暗纹,叫日光一照,仿佛整个袍子都拖曳着鲜血。
沈彦之径直去了天牢,这也是他回京后,第一次亲自来看望自己这位所谓的父亲。
荣王的状况没比李信好上多少,他的牢房紧挨着刑房,日夜都听着那些受刑的犯人的惨叫声,没睡过一个好觉,精神极度崩溃,被带到沈彦之跟前时,整个人蓬头垢面,形消脱骨。
看到沈彦之衣着光鲜时,喜极而泣“我儿肯原谅为父了我儿是来接为父出狱的吗”
他身上带着沉重的镣铐,爬跪着过去抱住沈彦之双膝,痛哭流涕道“为父错了,为父真的错了,为父不该听信那贱人的谗言,苛待你和婵儿,你们是阿苑留给我的骨血啊”
他不提早亡的发妻还好,一提沈彦之眼中戾气陡现,重重一脚踹开荣王“别这么叫我母亲,恶心”
荣王被一脚踹至墙边,额角磕出了血,也丝毫不在乎,只又爬跪回沈彦之身边“是是是,我不叫她,我出去后,日日跪在她牌位前忏悔,我儿,放为父出去好不好”
说到后面,已是声泪俱下祈求,对着沈彦之砰砰磕起了头。
沈彦之重重闭上眼,这个人哪怕落到了这步田地,他心中的怨恨也没有一点消减,反而只是徒增恶心。
他问“你将婵儿许给李信时,他派来接婵儿的高手中,可有一个北戎人”
荣王半点不敢敷衍,仔细回想一番后,连连点头“是有那么一个人,身长八尺有余,高鼻深眼,一看就武艺不俗。”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沈彦之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荣王“知道我为何留你至今吗”
在荣王错愣的目光里,他冷冷道“因为婵儿还在。”
民间有个说法,父母在,才能为子女积攒福泽。
而且沈婵心地软,哪怕再恨荣王,也不愿他做出弑父的事来,老一辈说,那是要遭天谴的,沈婵不想沈彦之再背上这么一桩债。
荣王显然也明白沈彦之的意思,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为惊恐。
沈彦之的目光却凉薄刺骨“婵儿一去,你便也去地底下亲自给她和母亲赔罪忏悔吧。”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天牢狭长的甬道,身后是荣王尖锐凄厉的哭嚎声。
很久以前,他也听过这天牢里传出的悲哭声,不过那次是文武百官为陆太师和秦国公送行。
沈彦之行至天井处止住脚步,抬起头往那片四方孔透出的天光看去,大片大片的飞雪飘下,沾湿了他鬓发,落了满肩薄雪。
当天夜里,两道文书从宫里发出,一道是细数李信罪行,推翻他所建的大陈王朝的檄文;一道则是恢复沈婵自由身,封她为翁主的诏书。
李信卧病多久,他便已把持朝政多久,朝堂上忠于李信的那批人,在这段时间已被他铲除干净,留下的无非是些墙头草,对于他发出的这两封文书,哪敢有异议。
沈彦之披着满身风雪回到沈府时,年迈的老管家已泪涟涟等在门口“您快去见小姐最后一面吧”
伺候的婢子跪在沈婵床前小声啜泣,床上的沈婵显然已是弥留之际,她唇半张着,似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婢子以为她是想吃那碗没吃完的汤圆,拿去厨房热了喂给她吃,她已无法进食,唇还是半张着。
直到沈彦之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来,冰冷的手握住了她本也没多少温度的手,温声同她道“李信已死,陈国皇室也不在了,你也不是李家妇,你是我沈家的姑娘,去寻母亲吧。”
沈婵半张的嘴慢慢合上了,她瞳孔已没法聚焦,眼皮合上时,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屋内婢子的哭声陡然变得尖锐,沈彦之却只是握着沈婵的手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