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存必死之心,带着炽舒一道滚下草沼。炽舒箭簇穿耳,痛苦难当,癫狂挣扎,很快加速没顶,他攥住近旁的芦苇茎秆,尽力仰身躺平,方堪堪得以勉强缓住下沉之势。但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支撑。
彼时他已半身下陷,正当他做着自己也将葬身此地的准备时,看到炽舒那条上举的还没完全下沉的臂,想到了一个或能自救的法子。他卸了铁爪,割下柔韧的芦杆,扭成长索,牢牢系住爪手后,抛掷上去,数次,终于勾嵌在了岸边的大石缝中。便是借着这力,自己拉索,终于,一寸寸地从草沼里拔出,死里逃生,最后上了硬地。
炽舒应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断臂恨未消去,最后竟还助死敌绝处逢生,不可不说,是极大的死不瞑目。
他本就伤得极重,那一番自救,又耗尽最后的全部力气,便是小儿持刀,怕也是能够将他杀了,又不知她那里情形如何了,为防狄兵去而复返,从先前被他杀死的狄兵身上搜出伤药,自己裹扎了下伤处,不敢停留过久,撑着精神,上了一匹在附近游荡的没了主的马,从另个方向,迂回往西柔塞而去,行至中途,彻底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他是被一个打扫战场的民夫发现的。
野战战场广阔,队形也会被冲散,每战过后,除了阵亡与伤者之外,必也会有不少失踪的士兵,最后全部被归入阵亡的名单。
姜祖望爱兵如子,从掌兵的第一天起,为尽可能地救回每一个因受伤而无法自行返队的落单伤兵,减少失踪之人,必会大面积地搜索战场。这个传统,也被姜含元执行了下去。通常负责这项事务的,是跟在作战军队之后的辎重老军和民夫。这时已是隔日,大水刚落去,浮桥重架不久,到处乱纷纷一片,秩序尚未恢复。寻他的人以为他在前方,后头跟上的老军和民夫怎知是他,只见他奄奄一息,满身血污,面容难辨,只看得出来,是魏人的打扮,便将他和其余的重伤之人一道送回界河之南,留在了一处临时借用的边民聚居的所在,救治养伤。
他昏迷了大半个月方苏醒,一个在那里负责救治的老军军医这才知道了他的身份,通知西柔塞的守军。守军将领赶去见他,他方惊悉,姜含元已领着人马攻袭北都,据说大捷,应在归来的路上了,但具体人在何处,西柔塞因位置偏僻,消息滞后,并不清楚。他感觉自己能撑得住,按捺不住,不愿在那里再等下去,知她若是归来,必去雁门,便叫人送自己赶回雁门。
“昨日我到雁门,迟了一步,你已走了。后来遇到你的人,说你不知所踪,我便知你来了这里。”
他停了脚步,拿下她扔扶着他腰身的手,握住了,慢慢地收紧,和她十指相握。
“兕兕,当初我明知将来或会牵累到你,却还是强行娶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何德何能,叫你为我挂心至此地步。”
他望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歉疚和自责。
姜含元一笑,眉头微挑,意态潇洒,“既知亏欠,那便以你余生来还方才你自己不是说过吗,入我麾下,听我之用。”
束慎徽一怔,随即也发出一道低低的笑声。
“我听你的。日后但凡将军吩咐,我无所不尊。”
两人身后的远处,天际霞光氤氲,恰又有南归之雁前后相逐,云间穿梭。
昨日束慎徽到雁门后,樊敬便寸步不离地和他同行,此刻就等在附近,见到两人牵手,慢慢走了过来,立刻召来等在一旁的那辆马车。
姜含元不再骑马了,伴束慎徽同坐车中。她知他的伤势,为来雁门,路上想必劳顿不堪,上去后,命他靠着自己,闭目休息。
他果然言听计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傍着她,很快便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秋凉已重,姜含元往他身上盖了张毡毯,低头凝视着他沉静的脸庞,慢慢地,自己也闭了眼。
她其实也已累极。
先前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除了悲伤,她的心里也充满了冲天的恨意和杀气。然而,那样的恨意和杀气,她只能泄到她的敌人那里,这才有了她大破北都的举动。当时的日夜不眠连番转战,和她心中那满腔的愤恨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她也丝毫不觉疲乏。直到今日,整个人放松下来,待她睁眼,惊觉外面竟又是黄昏了。
她竟睡了这么长的一觉。
不但如此,她睁开眼时,发现已换成是自己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毡毯也盖在了她的身上。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