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王一刀既没有爱上沈家秀,也没有打算要娶她。至于他为什么要用一种在外人看来是明白无误的爱情去追求她,他也说不清楚,他想,那大约是一个鳏夫没有勇气独自面对漫长无垠的黑夜时流露出的懦弱所致吧。自从他的老婆小萍故去以后,他已经好些年一个人孤独地面对黑夜的侵扰,他在黑夜时既寂寞又快乐,黑夜既给了他安全感,又让他不安。
每当王一刀独自坐在黄昏里,看着黑暗渐渐漫过地平线,将最后一丝亮光淹没,黑暗渐至浓郁,从四周笼上来,浸入他的肌体,抽象出他身体里蕴藏的不安并引发共鸣,让他禁不住一阵战栗。
而每当这个时候,王一刀便不由得想起,他少年时代的那场噩梦。他们村有一幢显而易见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小洋楼,尖顶、飞拱还有无处不在的来自《圣经》故事的雕塑无一不在昭示它来自欧洲的显贵出身,这在江南农村普遍的砖瓦房中间,显得那么突兀,说是鹤立鸡群也一点也不为过。小洋楼的主人是一位毕业于东京大学医学院的留洋博士,博士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放弃了在日本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接着又放弃了上海大医院的优厚待遇,回乡创办这家乡村诊所。据说,博士的老婆与女儿不愿意跟着博士回国,就留在了东京。博士用他在东京和上海赚的钱,建起了这幢小洋楼,并把一楼作为乡村诊所的门诊部兼住院部。
那个夏天的傍晚,王一刀一直记得。王一刀妈妈得了重感冒,发着烧,嘱咐他去博士的诊所拿点退烧药。王一刀走到小洋楼的门诊部时,天色暗了下来,周围都清凉起来了,小洋楼里飘出药水好闻的味道,一楼没有人。王一刀边唤着“博士,博士!”,在二楼,他见到了那个被外人唤作“博士”的男人,那是一个高大魁梧、肤色白净、文质彬彬、戴着副眼镜、浑身都洋溢着斯文的男人,当时他正拿着一枚放大镜在一具骷髅上研究着什么,见被人打扰,露出些不快的神色。
王一刀一见那骷髅,便惧怕得要命,眼睛也不敢偷瞄那东西。只想拿了药,离开这儿。
“小孩,不用怕,这可不是什么真骷髅,它是塑料做的。”说罢,博士用手指在骷髅上敲了两下,发出“梆梆”的声音,见王一刀不再那么惧怕了,便鼓励他说:“你来摸一下,也好的。”见王一刀并不敢来摸,只好作罢。
“你来做什么?”博士仔细地打量起王一刀来。
“我来给妈妈抓药,我妈需要退烧药。”
“钱带了吗?”
“我妈说了,等把这病看好了,药钱便一并奉上。”
“要是病看不好了,是不是药钱也不给了?”
“我妈可没有这样说,再说了,你博士的名声,还看不好这些小病?”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孩,我请你喝无花果糖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