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鬼前谷
双眼一闭,他纵身跃入深谷。
看似无尽的深渊,触到了底。
他还活着,散出的香气方欲散开,一阵腐尸的恶臭便被阴风携来,撞他一个踉跄。
他抬头望向崖顶,隐约着几个人头。
“若是还可挥剑,也不至于沦为如今这遭。”他低头瞥一眼左手腕的灼痕,手却无力的垂下了。
脚下黑红的土壤,忽的一震,登时传来不绝的兵戈曳地之声。
“糟糕,”他迅速化出三粒香丹,“是鬼兵。”
不出所料,数十鬼兵迎面而来。所谓鬼兵,倒不如说是鬼腿。腰上无物,只见得腰下绑着黑红缠带的双腿与所行之处留下的兵器划痕。
他左掌生出一团真火,腾的将三粒香丹点燃。丝丝诡谲的香气开始飘出,沉香木醇厚的气韵裹着艾草的辛辣横冲直撞,将最先一排鬼兵齐齐抹杀,所至之处,徒留鬼尘。然而,阵阵阴风突然袭来,将飘出的香气顿时冲散。
又来一群。
他飞身向前一跃,借助陡峭的绝壁,将手中所剩的香烬一撒,又蚀去不少鬼兵。而后悬身上壁,企图逃离鬼前谷。不料,“嗖嗖”两箭下来,他慌神一躲,虽未射中,却惊了心神,失身跌下。后被鬼兵一踏,全无知觉。
鬼前谷重归寂静。
“……蓝君我自逍遥,美酒啊少不了,他日登得青云上……”楠竹拍板的清脆响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小白驴抬头一下一下的嗅着酒香。
来者少年装束,一脚踩着驴背,一脚在下晃荡;一手撑着驴颈,一手拎着酒葫芦,蓝衣蓝靴蓝裤,腰绳栓一香囊,挂一拍板。本是滑稽相,此刻双目却被一片印迹锁住。一个翻身下驴,借势一蹲,俯身查看。
“这兵戈之痕,一看便知是鬼兵。只是这脚印有蹊跷。”来者又俯身一嗅,“果真有香气,只是……”皱纹爬上眉间。
一双脚印摆得很正,显然不可能是剑客,脚印上丝丝灼烧的经络之痕确实少见。“经络现、有残香、消鬼兵,莫不是蚀魂香术?只是,我只曾见过一人……”来者微锁眉头,于囊中掏出纸笔,迅速将这经络画于符上,旋即嘴角一扬,死寂的谷中又回响起拍板的“哒哒”声。“意求鬼画符,巧得香络印。蓝君我得天相咯,还是酒相助?”此人反身上驴,拎起酒壶,“嘣儿—”酒香四溢。
第二节梦遇
小白驴刚从客栈门口一停,店老板就从柜台前迎了过来。
“蓝公子,再住一宿?”
“好。”
“仍是昨夜那间,莲花酿给您备好了。”
“多谢老板!”少年将眉一挑,冲老板一笑,随手便揪着驴尾巴将其叠入中箱。而后阔步踏入客房,果真,桌上摆好了一壶莲花酿。
原本不恭的双目一冷,明净的眸子丢掉了烈日那份骄傲的光芒,换成了酒的清冽、莲潭的静深。像是晴夜独有的月光,无比皎洁、无比幽谧。世间千万鬼怪也无法掀起一丝涟漪,只能映出最为不屑的狂傲。
“世人皆知我蓝江沅,都称我蓝公子,湘筱君。”扬起的壶中淌出的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稳稳落入盏中,右手袖口滑至肘间,露出了内腕上随脉搏节奏闪动的莲花。
“可是独独蒲子你呀,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女儿身。”一盅酒下肚,“想你的莲花酿了。”目光尽是缱绻。
蓝湘筱忽的想起白日所记下的那张符字,从囊中将其掏出,仔细端详。精通符箓术的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习香道之人虽不少,但大多数都用来调养心性、提升修为、最高才至疗伤。能用香术除邪……
她转头,盯着中箱若有所思。
“罢了,还是睡觉重要。”蓝湘筱将蓝靴一蹬,向榻上一躺,支起二郎腿,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肚上。这实在不像女子所做的姿势。
她又梦到了荷塘,残枯的,颓败的。血染塘水。整整一塘荷花,齐齐被斩首,花冠飘在血泊中。伤口处仍不断地渗出血汁,茎叶刹那间全部枯萎,黄的发黑。而她跪着,颤抖着,呜咽着,怀里搂着矜弱却冷艳的姑娘。蓝袍,然而早已被染成暗紫色。
“沅儿~”姑娘一颤,胸口剧烈起伏,一双桃目款款的望着她,仿佛要用尽所剩全部精力来记住这张沾满血污的清俊的面庞。
“沅—”话未尽,头已垂。
“蒲子?蒲子!何莲蓁!你给我醒过来!”
腾的一下,她从榻上弹坐起来。
天尚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