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城墙的骑士,平日里也在压榨农奴,死战不退的伯爵子爵们,也从农民手里扣走了最后一点粮食和田产,那些把家当都捐出来支援前线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子女送上城墙的人,油尽灯枯死在护盾节点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土地的主人,农奴的主人,财富的主人,他们既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但不管是哪一派,他们都必须成为历史——就像我这个国王一样。”
高文认真注视着威尔士,良久才轻轻点头:“你看得很透彻。”
“也仅仅是看得透彻,我自己却很难做到,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局限在哪……我能看透,但却打造不出您那样的一支军队,我懂人心,却缺乏您那样规划出一整套新秩序的智慧,我或许有一些魄力……但还不足以像您那样可以直接无视所有传统势力,始终坚持自己的方向,”威尔士自嘲地摇了摇头,“乌鸦台地是我送给您的一份礼物,但其实也是对您的一次试探,只有台地上的天火坠下,才能证明您和现行贵族体系的彻底对立……
“只要那里的炮声响起,您和贵族们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他们会臣服于您,但绝不会再尝试拉拢您,您会改造他们,但绝不会再融入他们。哪怕多年以后,哪怕我死了,哪怕您也死了——假如您还会再去世一次的话——乌鸦台地上的天火也会永远印在目击者及其第一代、第二代子嗣的记忆中,不会消散。
“这试探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高文看了威尔士一眼,“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当时没有下令开炮,你会怎么做?”
“我在磨坊镇安排了大约半个骑士团,”威尔士微微一笑,“与真正的骑士团比起来,乌鸦台地那些喧闹的小丑根本不堪一击。但这是最差的局面,一旦我这么做了,王都仅有的秩序立刻就会崩溃,死的人会多上几倍,其中不乏原本可用于重建王国人才……但我也相信,如果局面真的变成那样,您还是会出手,来接这个更烂的烂摊子。”
高文怔了怔,不免失笑:“那看来幸好我当时开了炮……威尔士,在算计人这方面,你真是和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最高的赞誉,”威尔士坦然说道,并紧接着话锋一转,“但现在我还有最后的一份担心……您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塞西尔公国的秩序在今天看来是有益的,但安苏的贵族体系在当年初建时也是有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人建立的秩序终究还会被人腐蚀,尤其是一种全新的社会秩序,更没有人能提前证明它就一定是正确的。有朝一日,或者说,如果就在不久的将来,您的塞西尔王国——或者帝国——走入了歧途,您制定的规则被证明是错误的,到了那一天……”威尔士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高文的眼睛,“您会推翻自己么?或者说,有人能推翻您以及您的后裔么?”
高文沉默了两秒,认真说道:“会的,我保证。”
他没有罗列一大堆社会发展的规律或者魔导技术的特殊属性来佐证自己的话,威尔士同样没有寻求什么证据,两个人只是笑了笑,便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我就没有更多的疑问了,”威尔士放下手中茶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随后后退半步,“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被推翻下台的国王不应该在王都滞留太久,这个舞台就留给您了。”
“不考虑留下来帮忙么?”高文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威尔士,“你是个人才,极为宝贵的人才,新生的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我有很多职位,都可以不考虑你的‘前国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