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娘郑重点头,随士兵走了进去。
……
杨上虞做了必死的准备。
他想,不管小乐是什么样的不得不反叛大昌的理由,但终究身为属国,哪里能对主国动歪心思?
季家兄妹此举,不明摆着想效仿吴夏的列烈造反么?如此大逆不道,是杨上虞最为不齿的……
但即便是死,在听到孟安的名字时,他还是动心了,孟安的人他未见,画他却爱不释手,她的画风时而磅礴时而婉约,心思独具。
杨上虞曾在听闻这位孟安是个女子时就惊叹不已,却没想到还是个美丽的女子……
杨上虞年逾四十,美眷两三,虽然对美丽的女子秉持着止乎礼的礼数,但还是不得不感叹造物者对眼前这位的眷顾,真可谓:腹中沟壑万章,面上颜色十分。
——虽然她来自敌营,但还是让他欣慰。
两人互相见过礼,贺一娘见他桌案上放着一幅画,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那副风筝图……
“得杨将军赏识,真是此生之幸!”贺一娘道。
杨上虞忙道:“能见到孟安居士,才是在下三生有幸……”
贺一娘俏皮笑道:“孟安非号,名也……”
杨上虞忙道:“啊?是我无知了。”又奇道:“据我所知,文人墨客以号相传者居多,先生却用真名?”
贺一娘道:“是我平日里不常用此真名,周围都叫我贺一娘。”
杨上虞疑惑:“为何先生不将真名告知周围呢?”
贺一娘看着香案上升起的袅袅青烟,缓缓道:“从小被叫贺一娘,习惯了就懒得改。”
杨上虞更奇了,道:“为何从小叫这个名字,令尊令堂不反对?”
贺一娘转身打量着书架上的数百册各类书,不答反问:“杨将军以为我的家世如何?”
杨上虞坦诚道:“先生满腹经纶又才学惊人,容颜艳丽又谈吐优雅,家世必然是极好的。”
贺一娘莞尔:“若我说,我是从小被卖到贺家,受主家驱使,长大后虽有才名,但依旧为夫家不齿,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将军是不是认为我一定是假的孟安?”
杨上虞确实无法将此人和她口中所说联系在一起。
贺一娘又道:“你知道我为何叫一娘吗?因为还有二娘、三娘……主家将我们买来,叫我们读书识字,也对我们棍棒相加,但我依然感谢他。”
杨上虞感慨道:“真是成大事者,天必苦之。”
贺一娘笑道:“将军听完我的故事,难道不应该也斥责我不守妇道,反而抛头露面、败坏妇德吗?”
杨上虞坦率道:“先生天纵奇才,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眼看香案的焚香将尽,贺一娘从旁拿起一根重新点上,道:“是啊,繁文缛节,更多的时候,是当局者作茧自缚,或许跳出来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认识一个人,本来有机会离开龙潭虎穴,但他却想着忠君报国,最终年纪轻轻,惨死宫闱……其实有没有他,结局又何尝改变?终究因为看不明白放不下手,反而留下一世骂名。”
……杨上虞想到几个月前那场宫墙政变传言,不动声色。
贺一娘走近杨上虞,看着他道:“说到底礼义廉耻、纲常法纪……只教会了我们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可若是连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那这些尺度还有何意义?”
杨上虞自然知道她的来意,但此时他还是愿意听一听,便道:“姑娘有话直说……”
贺一娘道:“当下乱世局面已开,不被随意决定生死,就是百姓最大的愿;不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就是掌权者最大的善!”
杨上虞坐在案后回味半响,道:“姑娘是要说我杨某人拉着城中百姓送死吗?生为大昌百姓,家国兴亡,事事关己,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为一钱银子争得头破血流,为一分地官司数月不朽,为一副药跋涉数十里……杨将军,他们要的,或许更多的是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皇帝太远,国家太大,一个个小家,太不起眼了……”贺一娘语重心长。
杨上虞笑道:“听姑娘意思,外面的人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