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江水神气笑道:“你这隋彬,就这么挖苦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年你的残余魂魄游荡在河水之上,如果不是我将你的阴魂收起,重塑身躯,你这会儿都不知道投胎多少次了。”
文士不过是笑着做出讨饶状,竟是半点不怕一方水神的滔天威势。
这位脸色黑青的文士,在白衣少年的眼皮子底下,弯腰拿起酒杯,喝了口酒,这才重新说道:“那魏礼有野心又有本事,靠自己走到郡守高位,还愿意低头隐忍,这样的人,一旦脱离掌控,当了刺史,以后入京为官高升为一部主官,尤其是礼部,成了黄庭国皇帝的嫡系心腹,加上早年在地方上积攒了一肚子委屈,就不怕他一发狠,矛头一转,就对准我们这座大水府邸?所以我告诉水神老爷,这种官员可以用,只要此人心胸之中,还有一口……正气,就决不可大用。”
白衣少年斜眼看着儒衫文士,“好一个诛心。你如果当年不是做官,而是去山上修行,说不定有希望跻身第十境。”
文士河伯洒然笑道:“世间苦无后悔药啊。”
崔瀺站起身,抖了抖袖子,从袖口中滑出半截香。
这让堂下的人神妖鬼感到纳闷,这位以少年形象现世的大骊国师,此举是葫芦里卖什么药?
少年将那一截燃烧大半的香火,立在空中,悬停静止,然后打了个响指。
香火点燃,烟雾袅袅。
那些烟雾并未消散于空中,而是在空中缓缓凝聚成一位年轻女子的曼妙身形。
那河伯文士脸色剧变,终于无法保持先前的止水心境,“怎么可能?!”
青袍男子眯起眼,眼角余光打量着心腹军师,虽然惊讶少年国师的玄妙神通,但更多还是隔岸观火的轻松心态。
女子身形逐渐稳固、面容愈发清晰,最终飘落在堂下,是横山那座青娘娘庙中所祭祀的女子,曾经跟林守一下过棋,最后被白衣少年要求于禄敬了一炷香。
需知少年国师,连小镇杨老头都由衷称赞一句“精通神魂之术”,因此必然是崔瀺以独门秘术将那女子“偷”了出来。
这种不被朝廷认可的淫祠神祇,尤其是女子神位极其低微,道行浅薄,一般情况下,是绝无可能擅自离开地界的。
死前曾经名为隋彬的文士蓦然大怒,脸色愈发铁青,伸手指向那女子,手指颤颤巍巍,儒雅脸庞变得极其狰狞,“不知廉耻的孽障,你还有脸面离开横山?忘记你的誓言了吗?真是孽障,负家国负忠孝,万般辜负的孽障!”
年轻女子看到文士后,满脸惶恐惊惧,怯生生道:“爹……”
喊出这个字眼后,女子便羞愧难当,掩面哭泣起来,可怜无助。
白衣少年盘腿坐在椅子上,幸灾乐祸道:“意外不意外?”
他随即转头望向青袍男子,哈哈笑道:“我看过一本《蜀国琐碎闻》,上头所记载的怪谈轶事,其中就有写到横山青娘娘庙,上边是说携带家眷的某位前朝大臣,在横山古柏那里,殉国自尽,家眷不愿跟着一起死,便逃光了,只有小女儿跟着父亲,提剑自刎,鲜血抛洒到古柏树上,得以魂魄寄居其中,最后成了横山的青娘娘,这故事可歌可泣,可歌可泣啊。”
青袍男子挑了一张空位坐下,笑道:“讹传罢了,事实与传闻刚好相反,当隋彬决意在那座小庙不再逃亡,要以死明志后,举家跟随这位亡国侍郎自尽而死,女眷大多悬梁,其余有撞墙、吞金而死的,唯独小女儿不愿死,跑出小庙之外,被隋彬追上,一剑刺死在了古柏树下,她成为一位怨灵,不过一点灵光不散,死后还算良善,对凡夫俗子多有阴荫庇护,这才得以在那本《琐碎闻》上有了好名声。”
青袍男子喝了口酒,“后来,她父亲成了我麾下的鬼魅,后来在我推荐下,当上了横山附近一条河流的河伯,不知是隋彬心生愧疚,还是怎的,原本已经快要被罡风、烈日冲散魂魄的怨灵,在隋彬的暗中帮助下,找人修建了一尊泥塑金身,这才得以存活至今。”
白衣少年啧啧称奇。
河伯隋彬怒意更甚,“禽兽不如!我隋彬一生光明磊落,我隋氏家风醇正三百年,最后怎会有你这么个孽障!”
白衣少年恢复身体歪斜、手托腮帮的懒散姿态,看着堂下那对父女反目成仇的凄凉画面,突然说道:“隋彬,差不多就可以了。”
河伯文士震怒之下,顾不得少年什么国师不国师的了,反驳道:“我隋彬管教女儿,有何不妥?!”
少年淡然道:“因为我觉得够了,这个理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