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书院位于琉璃城东面,闹中取静,且并不以建筑恢弘著称,若非悬挂着那块“大观”二字的匾额,恐怕不知情的外乡人,都不会相信,儒教七十二书院之一,竟是如此简陋。
吴摇山略作停顿后,又一步跨出。
大观书院的山长,一位貌不惊人却衣衫素洁的佝偻老儒,原本正在书楼顶楼找寻一本古籍,猛然挺直腰杆,转身望去。
藏书楼这一整层的古老书籍,星星点点,飘起夏夜萤火虫一般的绚烂光彩,许多本书籍上,依稀浮现出正襟危坐读书的“尺余小人”,多青衫儒士模样,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都是名垂千史的儒家君子和圣人。
认清楚远处的不速之客后,老人便开始骂人了,“主上年幼,宫闱之争,妇人专权,把持朝政,乌烟瘴气!”
“若非你吴摇山多次横加掣肘,老夫早就将那两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一掌拍死。大隋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无数读书人,如同被朱雀武夫将刀架在脖子上,连寒窗苦读圣贤书,也成了奢望,你吴摇山,身为儒家弟子,非但不忠君报国,还匍匐在妇人的石榴裙下,为虎作伥!千秋盛业,岌岌可危!你吴摇山百死难辞其咎!”
“你滚出去!我大观书院没有你这样的学生,稷穗学宫更没有你这样的读书人!”
吴摇山苦笑道:“先生。”
听到这个尊称后,老人愈发恼火,猛然一拂袖,书楼顶楼的所有“文采书气”都被卷入袖中。
老人儒衫大袖,一袖之内,仿佛装下了一整座山河社稷。
老人整条手臂绽放出无数条金色光线,又好似一轮大日握在手心。
老人冷笑道:“以前你还有点羞耻之心,晓得对书院敬而远之,我也就忍你一忍,如今还敢踏足此地,真当我晏肃怕了你这斯文败类不成?!”
吴摇山再一次称呼:“先生!”
老人大喝道:“住嘴,我没有你这种学生!”
老人满脸怒容,高高抬起手臂。
大袖鼓荡,天威浩荡。
这一袖之威,若是无人压制,恐怕整座大观书院都要烟消云散。
吴摇山只得开门见山,“我可以替青峨山玲珑洞天和莲花峰两脉,答应先生,只等陛下及冠,太后和皇后两人,就会还政于君王。而且在此期间,大隋国势会迎来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朱雀铁骑非但无法进入我大隋南疆腹地,我们甚至可以大军南下,大隋必然一扫颓气,重振国风,所以等到当今天子正式君临天下,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真正是士子读书声,更重于金戈铁马声了,最重要的是,最少百年之内,大隋再无后顾之忧,说不定还希望一跃成为南瞻部洲的文脉正统,更甚至,借此机会,有望将稷穗学宫搬迁至大隋……”
老人脸色阴晴不定,可那只孕育无穷威势的袖子,终究是没能挥下去。
吴摇山叹息道:“先生,知道为何朱雀太师庞冰和山崖书院那一位,两人明明文章皆不如你,学问不如你,涵养不如你,却偏偏是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
被朝野上下誉为“大隋文胆”的老人,神色寂寞,默不作声。
晏肃散去一袖子的浩然气,转过身,“你们的谋划,我知道了,大观书院不会插手其中……”
吴摇山欲言又止,最后仍是没有说出口,身形一闪而逝。
他想说的是,世间的书生意气,分轻重,和忠义仁勇,分大小。
你晏肃,我吴摇山的授业恩师,还不够重,不够大。
在曾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离去后,孤单的老人面向书架,抬起手,想要抽出一本泛黄古籍,可是手臂悬停良久,缓缓收回手,喃喃道:“世间若无我这般迂腐儒生,如果读书人尽是聪明人,那么圣人之学和稷穗学宫,何以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