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官长的品秩和县长一样,六百石,黑绶铜印,可以称之为“下大夫”了,的确是个大官儿,但从这老者的描述中,荀贞却听出了一个问题:沈伯春在车驾的规模上僭制了。
老者所言之“四个拿着木头戟的小吏挺胸抬头地骑着高头大马”云云,指的应是扛棨戟的骑吏。依制,六百石官吏出行,只能有两个拿棨戟的骑吏随从,两千石以上才能有四个骑吏。去年春天,阴修、朱敞去西乡,朱敞乃是县令,秩千石,尚只有两个骑吏扈从,沈伯春六百石,居然就敢用四个骑吏。荀贞示意宣康,宣康了然点头,表示将这一点也记下了。
围绕着沈伯春、丁邯,荀贞旁敲侧击地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方才谢过老者,转上乡路,回到了解里外。小任早在车骑边等候多时。荀贞的脸上早没了笑容,凝重地问道:“怎样?”
“荀君猜得不错,此地果有杀婴之事,是多是少不知道,但就这几年中,就在那几个孩子里,便有两个孩子的父母有过生子不举。”
“噢?你怎么问出来的?”兹事体大,需问清过程。
“我拿了干粮饼子哄他们,可怜这些孩子不知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末了,我问他们:‘可有兄弟姊妹’?有的有,有的没,孩子们大多回答的都很干脆,只有两个孩子答得古怪。”
“怎么回答的?”
“都说本有个弟弟,只是生下来后没几天就找不着了。”小任说道,“我又问了别的孩子,几个年纪大点的都能证明他俩没说假话。他们的阿母确实生过一个孩子,也确实没过几天,生下的孩子就消失不见了。这孩子只能是被他们的父母杀死或者遗弃了。”
荀贞不复再问,默然了会儿,问宣康:“适才那老者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等上了官道后,你把它们都写下来。待回去阳翟,我面呈府君。”
“是。”
荀贞整了整衣袍,欲走,又觉得似有些什么东西在胸中翻滚,转回身,扶着树,望向前边的农田,田野无垠,翠绿如海,里落、庄园散布其中,点点的农人忙碌其间。他说道:“如此膏腴美田,民不能聊生。贫者杀子,富贵者锦衣玉食。一乡之中,十几个里的里民依附丁氏,全家为奴为婢。沈伯春富比千乘。……,郡北百姓生活不易。叔业,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什么?”
“我在想……。”荀贞笑了笑,话到嘴边停下了,却也学那仍还躲在塾内的解里里监门,不肯再往下说了。
小任说道:“这郡北与咱们郡南相比,简直两个天地!”
宣康见识少,人不笨,很快就找到了郡南、郡北两片天的原因,说道:“那是因为咱们郡南名士多,士族多,昔年‘颍川四长’全是咱们郡南人。咱们郡南的士族,荀君家、许县陈氏、长社钟氏、鄢陵张氏、舞阳韩氏、定陵贾杜丁诸氏,每一个都是世代衣冠,或天下知名,或有名州郡。还有襄城李氏,虽在郡北,离咱们郡南也不远。陈太丘、钟功曹的父亲钟皓、贾氏三虎,荀氏八龙,天下楷模李元礼,皆名重天下,又有哪一个贪官污吏敢在咱们郡南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