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给陈寔带来了皮肉之苦,不过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好处。在他被捕入狱后,李膺、陈蕃都不同程度地表示了关心,这就使郡里知道了他和李、陈的交情,随即把他擢为了郡督邮。如前文所述,郡督邮在郡吏中的地位仅次郡功曹,有权逮捕郡部内凡县令(长)以下的所有吏员。县令尚在郡督邮的监督之下,何况县吏?杨某闻讯后,胆颤心惊,生怕陈寔报复他。可结果,陈寔不但没有报复他,反而密托许县的县令,“礼召杨吏”。“远近闻之,咸叹服之”。
这件事让州郡知道了他“以德报怨”的高贵品德。
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太守离任,他被罢免了郡督邮之职,因为家贫,“复为西门亭长”。不过很快,又换了任太守,他再度被擢为郡吏,这次被擢为了郡功曹。在他任郡功曹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的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高伦不敢得罪侯览,便把他举荐的这个人署为椽。椽是学官,其职在管理郡内学校、教授学生,主管教化、礼仪之事,是一个清贵的职务。
陈寔知非其人,知道这人不行,干不了椽,就来劝谏高伦。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对高伦说:“此人才学皆无,品德低劣,且系阉宦所荐,污浊不堪,怎能任此师表之职?明府应常侍之托而用之,必招天下非议。何不黜免,以全令名?”若是这样说了,不管高伦会不会接受,至少自家能得一个不惧权宦、直谏主君的清名。可陈寔没有这样说,他很体谅高伦的苦衷,也不愿借此邀名,他推心置腹地对高伦说:“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能违。寔乞为外署,不足以尘明德。”
“侯常侍不能违”六个字说到了高伦的心里。他岂会不知“此人不宜用”?还不是因为侯览权重天下,故而不敢违之?“乞为外署,不足以尘明德”十个字更是让高伦感动至极。陈寔的言下之意就是:“侯览不能得罪,可是明府你的清名也不能因此受到玷污。你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来任用他。”能碰到这样一个知心贴意的下属,高伦还有何求?即便“从之。”
阉宦之流,素被士子痛恨。陈寔在郡中有高德,却突然用了侯览的人,顿时就引起了郡人的不解和非议,“乡论怪非其举”,以为他是畏惮强御,是为了阿谀权宦,但陈寔却“终无所言”。
如此,直到高伦被征为尚书,依照惯例,郡中士大夫把他送到郡界处的轮氏县这个地方时,高伦才把诸人都叫了过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详细地给他们说了一遍,最后说:“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陈寔尚“固自引愆”,一再请罪。“闻者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再后来,陈寔任了两任县长,在任皆有德闻。再又后来,第一次党锢祸起,陈寔与李膺、陈蕃等党人交好,也受到牵连。被通缉捕拿的党人多逃避求免,致使“郡县为之残破”的张俭就是在这次党锢祸中逃入塞外的。陈寔却不肯逃,他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他的勇气和大义凛然,他慨然说道:“吾不就狱,众无所恃”,和李膺、范滂一样自请入狱。
——李膺时年已经六十,当时也有人劝他逃跑,他说道:“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范滂时年三十三岁,正赋闲在家,郡督邮奉诏书至县,把传舍的门关上,抱住诏书,伏床而泣。范滂闻之,说:“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不出解印绶,要和他一起逃亡,说:“天下这么大大,哪儿不能去?咱俩一起跑吧!”范滂不肯,说道:“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累君!”他的母亲和他诀别,范滂伤心地说:“弟弟很孝敬,足以供养阿母。儿子今赴死,要去黄泉见阿父了。存亡各得其所。请阿母不要伤心了。”他的母亲也很伤心,但强忍泪水,说道:“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李杜,李膺、杜密也。杜密亦党人“八俊”之一,被时人称为“天下良辅杜周甫”,他没有自请入狱,而是选择了自杀。
——士子重名节,三代以下无过两汉。两汉士子的重名节如泰山,两汉士子的清厉风骨,道之所在,九死不悔,在党锢之祸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入狱后,李膺、杜密受拷掠而死。陈寔运气不错,没死在狱中,“遇赦得出”。和李膺、杜密、范滂的耿直不同,陈寔虽也不怕死,但因为出身低微的关系,与人交往较为圆滑。又后来,中常侍张让的父亲死了,张让是颍川人,便把他的父亲归葬郡中,虽一郡毕至,可“名士无往者”,这让张让觉得很耻辱,“甚耻之”。唯有陈寔“独吊焉”,很给张让面子,他去吊祭了。
吊祭虽给他带来了一点不良影响,可也给陈家带了好处。第二次党锢祸起后,“复诛党人”,因他给过张让面子,“让感寔”,“故多所全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