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了然,心道:“时人皆席地而坐,这宣博年纪大了,又收有弟子,平时需要席地教授,接触寒湿之气多了,少不了会落下疾病。”关切地说道,“‘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此疾是因感染了风寒湿气。如今深冬,又刚雪过,地气潮冷,宣公,与其做席,何不胡坐呢?”
“阅牍研典,是向先贤求传授。吾每开卷,必先沐手、再拜,正襟危坐尚嫌不恭,焉能胡坐?”宣博面貌清癯,三缕长须,颇有威仪,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正气凛然。
荀贞惕然再拜:“小子失言,知错矣!”自称“小子”,以晚辈自居,把姿态摆得很低。
宣博很满意他的态度,笑道:“荀君请入席。”待荀君脱去鞋子,坐上西席,整好衣袍后,他接着说道,“吾昔年为吏时,与君家‘二龙先生’见过一面,不知荀君与‘二龙’怎么称呼?”
“‘二龙’乃我族父。”
宣博颔首,心道:“谢武离任前对吾说,说这个荀贞从师荀衢,虽与‘八龙’同为族人,共居一里,但较为疏远,看来说得不错。”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小看荀贞。毕竟,荀氏的名头在那儿放着,就算是一个边远的支脉也远非他这样的乡野小家可比。
——想当年,他兢兢业业,悬梁刺股,苦学多年,自觉有成,借助师家名,出为县吏,平狱断案,无有不明,县乡称颂,却缘何一直得不到升迁?不就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背景靠山?眼看着一个个有背景或靠山的同僚相继升迁,平步青云,而自己却久困不得寸进,他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乡,没想到的是,却因平时断狱公平,得了乡民的拥戴,竟被举为三老。
看着年纪轻轻已经佩戴印绶,成为百石吏,虽然恭谨,却亦难掩其勃勃英气的荀贞,再对比在斗食吏的位置上蹉跎至老的自己,他暗叹一声。两腿关节又在隐隐作痛,他拂起袖子,把手放在膝上,按了两按,笑道:“君族博通五经,闻君少从荀仲通学,想来定已承继家法了?”
“贞天资顽钝,愧对家学,虽从仲兄学习十年,至今不过略知而已。阳翟郭氏,天下律法名家,宣公出其门下,尽得其法,囊曰为吏时,平冤断狱,阖县称颂,以为神明,今归乡里,教诲晚辈,传授家法,敦化风俗,息一乡之讼。谚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贞仰慕之极。”
宣博笑了起来,想道:“听谢武说,他所以能任亭长方三月便迁为乡有秩,是因闻警越境,夜击群盗,县君因称其为‘乳虎’。既勇於任事,敢违令越境,又有乳虎之名,吾本以为他会是一个鹰扬虎视之人,却不料似个谦谦君子。”
宣咸奉上热汤,与时尚侍立在宣博席后。
宣博端起木椀,饮了一口,润润嗓子,不再与荀贞客套,改而正色说道:“君今下车伊始,便来见吾,可是为政事而来么?”
“一则仰慕宣公高德,二来确也是为政事而来。”
“君治繁阳三月,民皆称善,可称仁。深夜闻警,驰援临部,可称义。雷霆击贼,救刘庄於兵火,可称勇。又尝使高素焚债券,近又让功於谢君。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诗》云:‘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君可谓仁勇君子。今来吾乡为有秩,必有良策施政,吾愿闻之。”
“贞非本乡人,虽在繁阳当了三个月的亭长,但熟悉的只是一亭之地,便如管中窥豹,并不知别亭人情。今来乡寺,就似盲人,眼前皆黑,不知从何下手,正想请教宣公。”
荀贞的态度很诚恳。
宣博见他恭谨,也不藏私,直言说道:“往昔谢君在时,施政宽仁,不扰百姓,民皆乐之。你可以沿用他的做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