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白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摇篮内,轻触喜儿的小脸。喜儿喜欢别人抚摸她的脸,挥舞小手,朝陈均白笑了一下。
陈均白先是怔了怔,接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转头望了眼云束,见她朝自己眨了一下眼。他的一方期许、怀疑被那能够冲上云霄的意外之喜所取代。一时之间,黄沙漫地、甲光金鳞、尸山血雨均从他脑海中闪退。他的心当下只容得下一妻一女一家。
陈均白去了汪氏的屋子,汪氏见他平安归家,不禁喜极而泣。陈均白遂好言相慰。
晚上,于宅中挂灯备酒,到瓦肆里请几个小唱名角,摆一桌接风宴,为陈均白接风洗尘。
宅中人观看表演,谈话嬉戏,只至戌时筵席才罢。
夜阑人静,更漏已深。云束却毫无睡意,遂翻了一下身。一句人语自枕边传入耳中“还没睡?”
云束道:“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
陈均白道:“以往这个时候,我要么在营中值夜,要么在驻守城楼。因害怕西夏军队偷袭,就连小憩时,也要高度警觉。况且正值战时,宋夏交锋,我也无心睡眠。”
云束偎着他,道:“索性睡不着,我们说会话吧。”
陈均白含笑道.“好呀,你想聊什么?”
云束道:“我想知道你在外的一年多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陈均白笑意凝在嘴角,又悄然散去,顿了片时,才道:“行军在外,便是把性命系于腰带上。战场上金戈流矢,战场外天灾人祸,没有一个地方是彻底安全的。在这里,生命的凋落只在刹那间,可能是一支箭,也可能是—口水,甚至你无意中接触到的东西也可能要了你的命。孟元甫大将军对我们说,既做了将士,一定会有上战场的那天。我们的命从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过是阎王让我们暂时保管,说不定哪一天就收回去了。既然这样,不如趁自己这条命还在的时候,冲锋陷阵,报得君恩,赢取功名,将来能够受到天家荫庇。”
云束明白孟元甫大将军的这习话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士卒在战场上搏杀,莫做逃兵。
“国军往庆州支援,还未到达,便遇到庆州知州派来送信的士兵,说李合旂知道圣上派禁军前来增援,胆颤不已,不仅撤了庆州城外的军队,还主动向他示好。我们收此佳信,心中大喜,便放缓了前往庆州的步伐。谁知,李合旂发起突袭,一举攻下庆州。随后,乘胜南下,包围渭州。渭州知州慌忙请求驻扎在秦凤路的禁军增援。五万禁军赴渭州作战,至渭水,中了夏军埋伏,损失过半,几位将军被俘,渭州遂被攻克。我们收到这一消息,痛惜难言,责骂自己轻看敌军,以至失去庆、渭二州。”
云束认真倾听他的话,问:“后来呢?”
“之后,我们加紧赶往延安府。驻营完成后,监军和诸位将军与帐中商议对战策略。眼下敌军主要分驻于庆、渭两州,支援夏军还留于大魏边界。监军张聿钧提议于延安府设垒,防御夏军进。孟元甫大将军却言,李元旂志于南下,西面设垒不起作用,应派兵往凤翔府,阻挡敌军继续南侵。
姜朗大将军冷言道昨日李元旂掳掠谓州百姓及财宝归去,且用诏书形式诰谕百姓,内言“今朕今亲临谓水,不日直据汴州”,此等忘乎所以的小人之态,全然忘却昔日圣祖恩德。区区蛮奴,胆敢貌视皇恩,犯我大魏,张大人竟胆怯至此,何故忍让不抵?对于他的质问,张聿钧哑口无言。姜朗沉声道,他仅是一粗鄙之人,空有满身武力,不比那些饱浸文墨的文臣。但他知道国难当头,拒不抗敌,一味退避,任由敌人侵我河山,欺我人民,这样的官员会是大魏的罪人,是要被后世的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姜朗虽是指桑骂槐,其字字珠玑亦令云束万分折服。一国既有御敌之军,却甘愿忍退求稳,任由河山凌于敌手。这样的大臣,甚至君主,必会受万人唾弃。
陈均白继续道:“姜朗指出,夏军眼下气焰正嚣,若我军退避,反倒助长敌军士气,涣散国军军心。因此,直面迎敌,便是良策。如今敌军主要集于庆、渭二州,可派将领分率五万兵过洛水、渭水扎营,以持环绕之态,防止李合旂继续挥师南下。另让退于凤翔府内的余下军队与当地厢军编合,以备支援。”
清辉满室,透过纱缦,映射在他的脸上。在幽光下,他的面容晦明不清,一双眼睛却显得异常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