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日,桂香蟹肥,诸色水果新上市。宅内管家采买石榴、梨、枣、橙子、葡萄几类水果。云束各挑了些,携丹枝、朱禾去汪氏屋子里给她贺节。
她们被侍女引进暖阁,正瞧见汪氏倚着柏木圈椅,以帕拭泪,丁姨娘在一旁好言相劝。
云束问:“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哭了?”
丁姨娘叹道:“还不是想念岩哥了。难得过个节,儿子还不在身边。今早,她见城里别户人家都是一个不落,欢欢喜喜的过节,自己家却是这样冷清的光景,孩子在外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又听别人讲敌军凶猛,很是厉害,又担心起岩哥的安全了。思来想去,又是一番痛苦郁结肺腑。”
云束道:“母亲快别哭了,大过节的不幸哭。母亲爱子之情我感同于心,可若因哭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等均白回来,知母亲因他而流泪、生病,反而责怪自己因公事而未侍奉好母亲。这反倒违背了母亲的初衷。即便均白不在宅中,母亲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我,丁姨娘,丹枝,朱禾及宅内的奴仆婢女陪您一起过节。喝酒赏月,听曲玩牌,母亲爱干什么,我们便会陪您做什么。再言,均白虽是母亲的儿子,更是大魏的将军,他的职责便是保家卫国。母亲看见那些齐齐整整的人家,正是由像均白这些将卒的守护,才有欢度佳节的机会。今年的中秋节,汴州城内不能团圆的门户,何止我们一家。别说中秋,甚至以后得新岁、上元、寒食、清明、天中,均白也不一定能与母亲一起过。母亲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云束神情冷静地说出这通话,倒引得在场人俱是一惊。她们未曾料到,云束没有一味劝藉汪氏,却灵思敏捷地向她陈述道理。
汪氏捏紧手中的罗帕,不再流泪。丁姨娘道:“云束说的很在理。夫人,你可比我幸运多了,这些年来孩子一直陪伴在你身侧。可慷芒八岁入宫做了侍童,至今已有十九年,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只收到一次报平安的纸条。夫人,相比之下,你可真是有福气,不比我这低贱之人……”丁姨娘云淡风轻地撕开自己的伤口,全作开解汪氏的药剂。
汪氏僵在圈椅上,目光涩滞。云束早知晓真相,心上百感交集,又明白丁姨娘是为了安慰汪氏才主动提出这件事,便更是同情她,道:“姨娘你放心好了。像你这么好的人,上天一定会庇佑你,让你同大哥相见的。”
丁姨娘听之,眉眼尽染笑意:“多谢娘子吉言了。”
中秋已过,渐入立冬。一晃新岁迎来。
嘉和二十六年正月十四日上午,云束半倚在榻上看书。忽然腹部一阵疼痛,隐约有下坠之感。她见自己高隆的腹部,意识到自己将要临产。
她呼吸越发急促起来,自腹中传出的阵痛感也愈加强烈。她咬紧牙关,唤了几声朱禾的名字。可是临产前身体的许多变化似乎锁住了她全部力气,让此刻简单发声都成了困难。
她无意将榻上铜镂椭圆式六瓣手炉打翻在地。朱和听到声响,入室一看,大吃一惊,忙去报告汪氏。汪氏即刻遣人去请稳婆,匆忙赶至云束的院子。
稳婆来宅后,给云束接生。是夜亥时四刻,云束平安诞下一个女婴。她耗尽全身的力气,遂沉沉睡起。
次日,云束是被山药莲子粥的香味唤醒的。夕阳殷红,映射在窗棂上,像是织绵院新蜡染出的朱绫。孩童的嬉闹声从宅外传入。
云束虚虚地撩开眼皮,见丹枝立于圆桌边,桌上放置一个盒盖半开的食盒。她欲起身,却为四肢酸胀乏力所缚,遂不得起身。
她躺在床上,轻呼出一口气。丹枝闻见声音,朝床边挪几小步,见她睁眼,欣喜道:“少夫人,你醒了!我去告诉夫人!”还没等她发声,丹枝忙不迭地跑出去。
中庭内的朱禾瞧见丹枝在长廊上莽撞奔走,便猜测少夫人醒了,进屋一看,少夫人果然醒了。
见云束欲起身,赶忙上前扶她坐起,又拿一只凭几放至她身后,让她能够舒服地靠着。
“少夫人刚生下姑娘,身子虚,快别太用力气。奴婢扶你坐好。”
云束问:“姑娘现在何处?”
朱禾一璧替她拢头发一璧道:“乳母带着呢。奴婢刚刚去看过,姑娘睡得正香。等姑娘醒了,便让乳母抱入屋里给少夫人看看。”
朱禾为她拢好发,取来一只银簪斜斜绾住,吩咐门外侍女打水给她洗漱,道:“少夫人别只顾关心姑娘,女人怀孕生子最是耗费自身元气,你从今个儿起便要好生将养,直至身子完全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