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南朵一家搬来了,我和南朵的缘分也续上了。她一来就对我说:“以前你家比我家好看,现在我家比你家好看。”
我爸爸是木工,当时爸爸和妈妈结婚后,把她们的婚房装修的十分浪漫。在老家黑色泥土地面的那个房间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从楼梯到二楼的阳台,地板、栏杆、柱子包括房梁都是木质的。在我的童年里,总是伴随的木头吱吱呀呀的叫声。我有个大我六岁的姑姑,总爱折腾,闹起脾气来喜欢在二楼用脚使劲儿地边跺地板边哭闹。奶奶在楼下拿她没办法,只好扯着嗓子用方言喊:“阿冰啊,别跺了,再跺地板都要塌了。”那时候我还小,语言系统在方言和普通话两边跳来跳去,听到奶奶这样说,很是不解,便应回去:“地板干净了不是更好吗?都不用洗了。”在我们那的方言里,“地板塌了”和“地板干净了”是完全一样的发音。姑姑听到我的话又想笑又不甘心停止哭闹,于是我看见她笑着的眼睛下面是哭着的嘴脸,脚上动作虽然平缓了许多,但还是要跺出点声音,那是她那场闹腾最后的倔强。
从楼梯走到阳台第一个房间进门是我爷爷奶奶的卧室,后半段用柜子相隔是我姑姑自己争取的小空间,那里还供奉着一尊送子观音,爷爷奶奶偶尔会领着我们去点香拜拜。我长大些后,有段时间十分虔诚,每天都要去点上三根香,站立整齐,一本正经的拜三拜,把香插进香炉里。其实没有所求,只是着迷那种仪式感。
阳台往前走第二个房间是爸爸妈妈的婚房。一扇黄色的门。框着欧式边条,装着金属圆形旋转把手。门的左边是房间的蓝色玻璃窗,在那时候的老家,大家用的都是老式窗户,刷着红漆的木框窗,镶嵌着复古花玻璃那种。少有人家用整面推拉的玻璃窗,有也是绿色或透明的。而这种整面的蓝色玻璃推拉窗独我一家。旋转金属门把,打开房门,房间的地面全部铺上了印着浅绿色花纹的地垫。进门先是刷成浅蓝色墙面的客厅,客厅的天花板中间装了一个圆形的精致复古大灯,这么漂亮的大灯在那时候的老家也是稀罕物,南朵来我家玩的时候总爱开开关关地折腾这个大灯。终于有一天大灯被她玩坏了,她好长一段时间不好意思来我家。围着天花板四周等距装着彩色小圆灯,妈妈说我小时候晚上不睡觉,总哭闹,必须抱在怀里看着这些彩灯才愿意入睡。
门的前面摆放了一张黑色皮质沙发,门的左边是和门同色的一张靠窗书桌,桌面靠近门的一边做成了向下直达地板的曲面。我还小的时候,那里就是我的滑梯。书桌前放置了一张精致的红木靠椅,坐在书桌前抬头就能看见蓝色玻璃窗外的风景。沙发对面是一张高低错落的电视柜,形状就像文章修改符号里的对调号。高的一边放置电视,矮的一边放置摆件,下面的抽屉里藏的是我小时候的小衣服。那时候我家周围的朋友里只有我家有一台大的彩色电视机。大部分人家里用的是比这个小一倍的小电视。电视柜和沙发的前面各有一根浅蓝色贴墙的半面罗马柱,再往里就是卧室了。两根罗马柱之间装了一整面花纹淡雅复古的灰赭石色落地窗帘,用来分割客厅和卧室。
卧室的墙面刷的是温馨的玫粉色,卧室靠沙发这边的墙放置了一个和客厅的书桌同色的梳妆台,椭圆的镜子,两边各有一面立起来的三角形,那里总是套着妈妈的头花。桌面搭配椭圆镜子做了向内凹的曲面,也更方便梳妆的人靠近镜子。梳妆台对面放置了一张大大软软的床,和梳妆台之间只相隔一米,床头是一个和床的整体花色配套的花瓣形靠背。上面的墙面上装了一个复古欧式壁灯,灯罩的形状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支架是欧式纹样的金属材质。灯光含蓄,温柔典雅。床的前面靠墙放了一排和梳妆台同色的立式衣柜,衣柜旁边是这个房间的后门,正好和入室门对望。后门打开后面是只用木头简单搭建的一个小阳台,从这里可以看见后山的风景。外面堆置了许多我未出生前以及我还未记事时妈妈、爸爸还有我的旧衣物和一些小玩意儿。因为小阳台年久失修又相对逼仄,小时候妈妈担心那里太危险,不让我出去玩。正是这样,那里成了我很向往的淘宝基地。
那时候我的家一直是朋友们羡慕的样子,我以为大大咧咧的南朵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她和我说了那句话。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假小子少女心的一面。
后来我搬到新家多年一直没有装修,都是住在毛坯房里。当时买房花了太多钱,暂时没有资金去装修,后来也一直搁置着,直到南朵搬来以后。而南朵家是直接装修好后入住,比起尘土飞扬的毛坯房确实好看许多。
南朵的奶奶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问道:“她爷爷现在身体怎么样?”
南朵的爷爷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老家,说是年纪大了,更愿意待在老家生活。所以我极少见到他。于是我说:“他还是愿意在老家住,我见的少,听说身体还是不错的。我记得南朵跟我分享过阿全老伯的双标事件。有一次南朵去外面上厕所,那时候老家上厕所还要跑到茶厂对面小路下去的茅厕里上,现在不用了,你家在家里建了一个卫生间,上完厕所一按冲水键就干净了,很卫生,和浴室装在一起,方便多了。那是以前还没装卫生间的时候发生的事,南朵去茅厕上厕所,期间阿全老伯到处找不到她,不知道她去哪里,很是着急,南朵回来以后被他大骂一顿,问她去哪里了,到处找不到。南朵告诉他去上厕所了。阿全老伯嘟囔着说:‘上厕所也不跟我说一声’。南朵从小就听话,她记在心里,于是下一次她去上厕所之前就对阿全老伯说:‘爷爷,我去上厕所哦!’结果南朵又被阿全老伯臭骂一顿说:‘上厕所你跟我说了干什么。’”
我看见南朵的奶奶柔软的眼框里闪着泪花,欣慰地回答说:“这老头,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