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手指采桑津处,忖思片刻,对诸将笑道:“卫君所言,未必没有道理,我军仓促之间渡河与白波军汇合,容易自生其乱,白白便宜了匈奴。但退至中阳,却大可不必。我问诸军,是守曲峪易,还是守中阳易?”
众将均沉默不语,曲峪虽是小城,中阳是大城,但众将皆知曲峪远比平阳易守。毕竟曲峪依山靠水,如今匈奴大军顿足城下,只能白白硬攻一面,被汉军以栅栏迟滞消耗,不得进展。即使离石处胡军绕路背袭,也不过是围攻曲峪两面罢了。而中阳无险可守,待两路胡军合兵一处,四面合围中阳,谁也不能确保城池无忧。
张杨叹道:“使君之意,我等皆知,只是离石失陷,敌军便能绕过曲峪,尽取西河,我等固然能够长守,却不过是一支孤军,与大局无益,反而会使全州局势败坏,还望使君细细思量才是。”
“谁说曲峪是孤军?”陈冲用手指重重敲击采桑津,笑道:“只要此处尚在朝廷掌握,我军在曲峪便绝不是孤军。”众将一时惘然,陈冲却笑而不答,转而对众将问道:“只是既然离石失陷,西河形势为之一变,城北我军还能用栅栏再拖延几日,离石胡军至南方而来,我们也不能让胡虏安然合围。诸君又有何看法?”
言语之间,已经将坚守曲峪的大方针先行定下。众将深知此时情形危急,切不能再起内讧,陈冲虽然在军中威信不足,但毕竟是最高长官,便也不再争论。张辽沿着陈冲的思路答道:“守城必守野,此前在下袭扰胡虏营地,匈奴虽久沐王化,夷狄本性难改,扎营布防虽有思量,却无章法。依属下愚见,可依故计,再率千人南下山林,沿路袭扰南路胡军。”
陈冲面露赞赏之色,他挺直身躯回顾身边每人的面孔。无论他们露出或窘迫或激昂的神情,他都保持一点含蓄的微笑,最后他伸出左手,那左手少了一根小指,新生的肉芽还未变得圆滑,他感叹着说道:“诸君,我等身处战场之上,仗剑生,仗剑死,所为者何?一息安枕,一夜美梦而已,社稷遭此大难,黎庶苍苍,难受践祚之苦,冤魂袅袅,切齿胡尘之辱。诸君,陈庭坚虽无冲锋陷阵之才,仍以领千骑出城野战,不知谁愿与我同袍浴血!”
三月十九日,在茫茫夜幕下,汉军所有的战马在焦躁的氛围下忍不住低声嘶鸣,城北的匈奴大营还在沉默,沉默便是两军间晦暗的心绪,对汉军而言是大局崩溃的压抑,对匈奴而言则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休屠王呼利拔正在拔寨向前,部众们在黑夜中来回忙碌。毡帐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辉尘,满是蓬草的黄土在翻掘间露出一股腥味,渐渐将白日的血锈味掩埋下去。今日白昼总算是除去了曲峪的城外望楼,他得以将本阵扎在柏岭山头,瞭望曲峪城墙上人来人往,心中仍在为军中数日伤亡心痛。
左渐将王魁步残在身侧观察形势,只见城墙上火光通明,但城内行道却一片漆黑,不由奇道:“即使失掉城外据点,我军也需时间整顿才能再次强攻,陈庭坚却为何增多人手夜防?”
他琢磨片刻,却没有头绪,便随即放弃,继而说道:“也罢,不管如何,今夜我军休整,汉人却戍守一夜,明日他乏我逸,就算拿不下城池,部众们也定能攻破那几层栅栏。”
呼利拔听罢笑着摇首,常执弓弦的手指抚摸腰间的刀鞘,他分析道:“陈庭坚熟稔兵事,不会犯这种错误。魁步残,你目力不及我,这城上乍一看人人执火,不少于三千人,却有五队人马约千人来回巡逻,违背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