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较室外为弱,定一定神,看清了室内情形:
南窗之下,一几,两个坐垫,虽然目下几上不着一物,坐垫也已抚平,但周围氤氲,尚未尽散,可以确定,此处,方才有二人对坐,品茶鉴茗。
细辨,犹异香隐隐。
东墙之前,一张床榻,榻上一小几;榻后,是一面极大的屏风。
目下,一位二十许人的贵女,正扶几端坐榻上。
何苍天撩袍跪倒,行下大礼,“门下员外散骑侍郎臣何苍天,拜见公主殿下!”
公主抬一抬手,“侍郎多礼,请起!”
略一顿,“给何侍郎看座!”
妇人进来,搬出一个崭新的坐垫,斜斜的摆在床榻的左前方。
何苍天一揖:“谢公主赐坐!”说罢,从容跪坐下来。
这位长公主的容颜——
鹅蛋脸面,丹凤眼,悬胆鼻,眉浓而长,斜飞入鬓。
一边感叹司马家不论男女,皆多美人,一边放下心来,这个面相的人,不大可能“胆小懦弱”。
只是有此鼻相之人,据说旺夫兴家,中年尤荣,这,真真是讽刺了。
还有,换一位公主,就算肯见何苍天,多半也要彼此垂隔以纱幔,不能如繁昌公主这般大大方方。
这,也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繁昌公主凝视着何苍天,何苍天则微微垂首,静待尊上首先开口。
半响,公主淡淡一笑,“何侍郎做的好大事呀。”
何苍天欠一欠身,“还太小!——只好替公主小小纾一口恶气,未足关彼人痛痒!”
繁昌公主目光一跳,但不接口。
你不说,我说。
“杨骏专擅,视天子如在襁褓中!王命不出王室,大政决于霸府,乾纲颠倒,阴阳失序,莫此为甚!”
“天光不可久蔽!不然,万姓何由仰照?长将以往,便会真以为,天上本来就没有太阳!”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何苍天还是能够感觉到,繁昌公主的气息变得有点紊乱了。
何苍天一字一顿,“此贼不去,天光不明!”
繁昌公主终于开口了,“你倒是开门见山啊!”
“侍上以诚,公主面前,臣何敢有所欺瞒?”
“你的‘上’,”繁昌公主冷冷说道,“难道不是皇后吗?”
“是!但公主亦是臣之‘上’!说到底,臣之‘上’,社稷也!”
繁昌公主又不说话了。
半响,冷笑一声,“就去了杨骏,又如何?我大兄……难道不还是在人掌握之中?只不过,由后父换成了新妇而已!有区别吗?”
“回殿下——有!”
“哦?你倒说说,有啥区别?”
“杨骏狭愎,专忌胜己,所谓‘大政决于霸府’,这个‘霸府’,不过就是杨骏本人以及他的寥寥几个亲信而已!”
“而皇后——请公主留意,皇后本人,是不可能亲自理政的,杨骏去后,一定要举国政以畀贤者,到时候,群贤毕至,济济一堂,大政之决,皆出公议!”
“这,就是区别了!”
“知兄莫若妹,以今上之圣质,总是要人‘辅政’的,杨骏之‘辅政’,确为‘掌握’,皇后之‘辅政’,举贤者而出公议,却不可视为‘掌握’!”
“再者说了,夫妇一体!——退一万步,即便诏旨不出胸臆,也无损天子之尊严!臣下仰见者,依然是天光明媚!”
“嘿!你这张嘴!……”
过了片刻,“你说什么‘举贤者而出公议’,就怕到时候,皇后‘举国政以畀者’,还是个姓贾的!——与杨骏如出一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