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颀长,风度俨然,最引人瞩目的,是一部黑中间白、修剪的极精致的胡子,用一个丝绸软兜兜着,动止之际,纹丝不乱。
华廙一边还礼,一边急趋,双方走近站定,何劭本来还要打正在对他行礼的韩逸的趣,但华廙毫无应酬的心思,抢在里头说道,“敬祖,你来的正好!请看,圣上的手诏,刚刚打式乾殿送过来!”
说着,将青纸诏递了过去。
何劭一愣,下意识的将手往后一缩,但华廙已经伸直了手臂,在势不容他不接,只好再将手伸了出来,接过了诏书。
“敬祖,这位何云鹤是何来历,中书上下,一头雾水;他是平阳何氏,君为陈郡何氏,不晓得平日里……呃,晓不晓得此君之阀阅?”
何劭将诏书交还华廙,脸色木然,慢吞吞的说道,“寒族支孽繁衍,人丁众多,仆哪里说的上来?这样罢,仆现在就赶回去,叫他们细细的查一下,再来回报,如何?”
不待华廙反应,随手一揖,掉头就走,三步并做两步的出了崇义阁,风度俨然也不要了,北阁的“卯”也不“点”了。
韩逸低声骂道,“老泥鳅!”
华廙摇摇头,苦笑。
两人回到北阁,刚刚坐定,屋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李章甫!他动作好快!”
李章甫,名冠,是韩逸派到东宫去打探消息的佐著作。
话音刚落,李冠已在外唱名,韩逸喊了声,“章甫,进来!”
李冠掀帘而入,一边作揖,一边喘着气,“华监!韩侍郎!你们道这位何云鹤是谁?”
华、韩齐声,“谁呀?”
“就是半个月前,弘训宫、载清馆,几为杨太傅杖毙的那位东宫给使!”
华、韩的眼睛一下子就都瞪大了!
“昨天,大致是寅正二刻左右吧,中宫来人,将这位何君传走了;今天,快到午正了,昭阳殿才再派人过去,说,‘何某手脚便给,识得眉眼高低,皇后向太子要了这个人’!”
韩逸目光闪烁,“现在寅初一刻——咱们接到诏书,正正卡在丑正,式乾殿……昭阳殿,动作好快!”
顿一顿,“原来是位给使!诏书里未提乡品、秀、孝——怪不得了!”
华廙强压住心头的狂潮,“章甫,还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了!”李冠摇摇头,“这位何云鹤,是弘训宫那件事前一天才进的东宫,到底有何来历,东宫的人也语焉不详。”
“好!章甫,你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
李冠出去后,华、韩皆默然不语,两个人都是久历宦海的,皆有预感:大风波将起!
华廙打破沉默,“安常,我这个中书监,大约是做到头喽!”
韩逸正要开口,华廙苦笑着摆摆手,“未始不佳!未始不佳!”
其实亦无可安慰,事实上,作为华廙最亲密的助手,韩逸比谁都更清楚顶头上司的窘境。
机要出于中书,武帝朝的早中期,中书省煊煊赫赫,有“凤凰池”之誉;中书监虽然官不过三品,但实为天下第一要职,彼时,长期担任中书监者,武帝第一信臣荀勖荀公曾也。
但到了武帝朝后期,杨骏崛起,情形大变,旨意出于后庭帷幄,中书不过承旨草诏,“机要出于中书”成了一句空话。
华廙,就在这种情形下接任的中书监。
今上践祚,杨骏专权,就更不必说了,中书,地地道道橡皮图章一枚。
韩逸压低了声音,“今日之前,诏旨不出胸臆;今日之后……唉!”
所谓“胸臆”,专指皇帝的“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