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1 / 1)

在不会犹豫的时代,中山路旁的灵光井,行道树下人排队,路埂被水浸湿,不知从哪冒出的毛头小孩从母亲的木桶里捧出半瓢水,倾倒在小脸上,试图躲避熬不完的夏天。

黄昏,船靠在水边,父亲和他蹲在岸边。仲夏的闷暑难耐,乡里的农田更是酷热,母亲点起灶火,他背后不远处的房屋冒出炊烟。

没有行人,只是一脉田埂。

父亲偷递给他啤酒,这是他人生头一次触及那酸苦味。少年静静凝望着夕阳沉入水面,伴着水鸭回游惊动的水纹,夏蝉开始鸣奏,恍然如隔世。

挖掘机的轰鸣还是有的,二十多年后中山路的路埂上只有黄泥,绿围栏,钢筋混凝土。他如今也站在这田埂上,同样难熬的夏天。身后的房子正在拆迁,预拨款正供着养老院的父亲。

他实在按不下快门。

此次回乡,一是完成新的摄影集,二是幼时仲夏的画面,十多年来魂牵梦引的日落。若不是导航迷了路,他上午本就能到的。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翻索“嘉兴旅游”的页面,定了导航,重新启程。

面前的子城城墙斑驳,游客川流不息,背着登山包的旅客左看看右看看,向已经走远的驴友团小跑过去。如今的子城边早已没了梓树,牌匾上的字不知翻修了几遍,比他脚上的鞋要白得多。

离开了子城,他决定去南湖。至少那还有草地、湖光,再去烟雨楼挑些角度,足够下一本影集的量了。

事实的确如他所想,当他心满意足地离开时,他深信不疑嘉兴的风光已经被收集尽了。

开车回乡下的路上正值傍晚,车群很拥堵,路两旁尽是衣襟破烂的建筑工,绝大多数穿着分不清颜色的衬衫,一条宽大的工装裤和靴子。有的身上挂着洗不掉的白漆,有的安全帽斜戴,胡茬脸垂下,手里提着双人份的饭盒和啤酒——早已不是袋装的了,玻璃瓶清脆响。

他眼眶一湿,有些犹豫手里的相机,迟迟不敢按下快门,直至后面的车喇叭催他向前开,才不甘心地放下。

回到乡下,挖掘机已经停工了。房屋拆到一半,仿佛支离破碎般血肉模糊,被橙红的暮色沾染。正好是傍晚,正好是那脉田埂。他蹲在岸边,汽车停在树边。夏蝉开始演奏,他按下快门。

可父亲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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