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续这一生,其实实在说不上圆满,甚至够不着边。
想要的他追随了一辈子,十几年,也没有换来半点结果。
跟日军抗战的时候,死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他掌心攥着那只小小的破败香囊,居然也觉得很幸福。
他的意识一点点飘回十三岁那年,夏日炎热啊,可那是他第一回拥有温暖。
十三岁那年,他被阿娘从院子里赶出去,他抱着断腿蜷缩在门槛上,努力地躲夏日那灼热得叫人眩晕的太阳。
他紧紧靠着门,炎热让他有些恶心,胃不极度不舒服,胸口发闷。隔壁的小姑娘抱着一瓶水,她一双月牙儿眼漂亮惊人,指尖白皙圆润。
“你要不要喝水呀?”
沈续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愣愣看着她,捡起了地上那只后来被遗弃的香囊,那是年少的心第一次无意识地轻微触动。
他偷偷观察她,像只卑劣的阴沟里的老鼠。
他知道她跟他一个学校,知道她比自己小三岁,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青梅竹马。
沈续嫉妒啊。
可是他无能为力。
小姑娘性子很软,有时候也会主动来接近他,给他糖,安慰他,软乎乎地叫他“沈哥哥”,甜甜朝他笑。
他身在泥沼里,却时常幸福得好像要晕过去。
他在夜里握着那只香囊,轻轻喊:“芝芝啊……”
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妄想的人。
他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了,可是从十三岁开始,他一点点长大后,他越发恶心,越发叫人厌恶。
他开始痴念她,开始想亲近她,甚至——他想把她抱到自己院子里那张破床上,疼她。
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一年又一年,她就好像那天上的月,永远也到不了他怀里。
哪怕他为了这个拼命。他拼命挣钱,拼命想得到权势,他在泥水里摸爬打滚,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是芝芝啊,他刚有了离她近一点的欢喜,他的小月亮就飞去了国外。
那天他顶着烈日在机场外晒了一天,他开始出现幻觉,莫名其妙发病似的在街上差点杀了人,最后晕死在路上。
赵岳赶过来,陈谦宗和李济开来看他,他又知道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原来,他不止腿是烂的,还有精神病。
他手掌心里握着那只香囊,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他没有知觉。
芝芝啊……我还能得到你吗?我还有一点点资格得到你吗?
他从十三岁那年起,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姑娘,他拼尽全力想把她抱在怀里,可是他命这玩意儿好像就是会开玩笑。
她去国外走了几年,沈续就疯了几年。
他疯狂地工作,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不择手段,他冷酷无情,他叫人闻风丧胆,他的威名甚至夜止小儿啼哭。沈家他收入了囊中,可是在那一年的北平,沈续的代名词是断了腿的魔鬼。
就在他以为一生无望的时候,他几乎绝望到放弃的时候,姚督军死了。
昔日北平人人追捧的美人一夜之间成了无人照料的孤女。
姚督军临死前,沈续被请到了督军府。
濒死的督军握着他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你喜欢芝芝……你,你,我托付,给你……”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对小姑娘那一点见不得光的窥伺,爱屋及乌对姚家的帮衬,姚显显然都很清楚。
沈续在房里愣住,走出门,那个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姑娘就在门外,眸子通红,满是泪水。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哭泣的模样叫他怜惜。他好想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一擦,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哄她。
他的芝芝抬眼看向了他,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沈哥哥……”
沈续这不要脸的却满脑子都是——沈续,你的机会来了。
当晚唐进予来找小姑娘说要娶她当姨太太,沈续叫人把他扔了出去,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他眸色幽暗得吓人。
“芝芝,我爱你……我能娶你,我想娶你,好不好,好不好……”
沈续听到自己喉咙在哽咽,他没有办法,他没有一点办法!
芝芝啊,沈哥哥爱你,沈哥哥爱你爱得要发疯啊!
你可怜可怜我,嫁给我,我想好好疼你,想好好爱你,哪怕……哪怕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啊。
我只是爱你。
他这一生,从稚年的懵懵懂懂,到少年的心血沸腾,再到青年的苦苦守候,都是你啊。
可他这一生注定等不到,日军进犯,他的姑娘死了,他也死了。
战场上,曾叫人闻风丧胆的沈大帅胸口中了一枪,手里紧紧握着一只香囊,脸上却浮起温柔的笑意。
“芝芝……”他声音微弱哽咽,“如果有下辈子,沈哥哥还爱你……”
爱你好苦啊,可是又还是好想去爱你。
他看不见,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姑娘其实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泣不成声,其实早已答应了他。
“芝芝,我爱你,我能娶你,我想娶你,好不好,好不好……”
“沈哥哥……我也想嫁给你的。”
他们的魂魄一起入了轮回,下一世,我一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