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略略一阵纷乱,大约半盏茶光景后,宦官宫女环绕之中,一男一女出现在檐下阶上。
阶下诸人,除了那队兵士外,余者无不弯腰控背,何苍天亦赶紧有样学样,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先落在女人身上——
只一眼,便懵住了。
女人绾一个松松的撷子髻,上着广袖襦衫,下着百褶长裙,襦、裙一色,皆为白素,面上不施脂粉,通体上下,不见一件饰品。虽净素如此,但目如点漆,眸生秋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恰如一支风中的水莲花,承阳光雨露,清丽万端,不可言说。
虽已有“美映椒房”的心理预期,但女人的美貌,依旧超出了何苍天的想象。
这尚不是最冲击他的,他最意外的,是女人的年龄——
一眼看去,肤光映人,不过二十许人的样子——“徐娘半老”?!
还有身材,高挑窈窕,宛若处子——她应该是生过孩子的呀!
咋回事?!
她的老公,驾崩之时——就是今年的事儿,应该是……嗯,五十四岁;她的前任,也是她的堂姊,武元皇后杨艳,不过小她老公两岁。
那她?!
还有,她的嫡长子——即当今皇帝,今年也……嗯,三十一岁了;她的新妇,即当今皇后,还要大皇帝两岁。
老天,她这个皇太后,到底多大年纪?!
我这个读书不求甚解的家伙,还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至于一身白素,自然是寄哀亡夫的意思;百官都已除服,她的身份不同,兼之夫妻感情甚笃,因此虽已不服衰絰,但衣以白素,不施脂粉,不佩翠饰,以示哀毁。
她身旁的这个男人,自然就是其生父、当朝一人、太傅杨骏了,身材高大,面容清癯,三绺长髯,风度俨然,嗯,正经老帅哥一枚呢。
不奇怪,能生出如此人间尤物的女儿,自个儿也绝不可能难看呀。
杨骏威严的目光,扫视阶下,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何苍天——别人都低头弯腰,唯有他抬着头,张着嘴,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想吸引杨太傅的注意亦不可得。
两人目光一触,何苍天赶紧低下头去,心里“怦怦”直跳。
就这片刻功夫,他已看清了杨骏的装束:头上以黑介帻束发,戴三梁的进贤冠,身上……应该就是所谓的“五时朝服”了吧?
所谓“五时朝服”,是指不同的季节穿不同颜色的朝服,春天为青,夏天为朱,季夏(夏天的第三个月,即六月)为黄,秋天为白,冬天为皂,拢共五色。百官地位较高者着五色朝服;稍低者着四时朝服(缺秋天的白色朝服,或曰无季夏服,以黄为秋服),更低者只着一种颜色的朝服,没有随季节“变色”的权利了。
目下是秋天而杨骏服白,所以,必为“五时朝服”也。
朝服外斜佩紫绶——应该还有金章,只是这个角度看不见摆在身体的啥位置?
杨骏回过身,对着女儿深深一揖,“臣告退,太后请回。”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后退两步。
女儿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太傅好走。”说罢,在一众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转身入内。
何苍天光顾着惊叹太后的丽色和年少了,没咋留意更重要的细节:父女二人的面色都很难看,杨骏脸色铁青,如罩寒霜;杨芷脸上似乎略平静些,但高耸的胸脯不断起伏,明显是在强行抑制着自己激越的情绪。
杨骏转过身来,抖了抖袖子,声音清朗,但干的如同一段劈柴,“那是何物?似乎是……两筐菜蔬?”
诸人皆是一愕,徐登、郭一、何苍天三个尤其意外:太傅居然盯上了这两筐菜?
徐登小心翼翼的,“回太傅,确是两筐菜蔬——这是太子孝敬太后尝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