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秋,大西北的一个小山村的东北角上,“冯村洞窟墓葬群考古项目”正在整体工作收尾中,人、车、物乌泱泱一片,把出村子的小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秋日的阳光普照着这片大地,使寒气遁形无踪。远处是连绵不绝、满是沟壑的高坡,一小片一小片笔直的桦树林散布在村子附近,有的叶子已经变得金黄,坡子上的衰草像平原上七八月份的麦浪,随着风一波又一波地翻滚着。
项目后勤组的男队员们带着雇来的本地村民卖力地把一只只装满了工具、资料和文物的箱子往卡车上送。每一只箱子都很沉重,可是又都非常金贵,所有人都极尽小心地搬运着,生怕自己一个失手摔坏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外面闹哄哄地忙乱着,人声鼎沸,而就在附近百步不到,租来做“宿舍”用的农家小院里却静悄悄地挤了一屋子女人。
这个项目的二把手苏筱晚正带着几个女同事对着这次考古发掘中最为珍贵的一件文物进行拍照存档工作。
这是九十年代末的西北山村,自然是没有追光这种东西的。可这两天才来考古队的周楚凝却灵光一闪,跑回自己房间把屋里那只60w的灯泡拧了下来,又拿昨天的本地报纸折了个纸草帽套在灯泡的电线上,一举解决了拍照所需的灯光问题。
昏暗的小平房里,这60W电灯泡聚光处还是挺摇曳刺眼的,明晃晃照得灯下那只花纹繁复的钿雀宝函闪耀着低调的紫色金光。
小地方找不到一个像样又平稳的台子摆放宝函,在队里打零工的村长家三丫头就把自家的一张新桌子搬了来。苏筱晚的助理小雯把一块洗得有些泛污的米色粗布铺在桌子上。为了保证拍出的照片上没有一丝干扰的阴影,小雯把粗布的四角都绑在了桌腿上,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布面绷紧,使桌面看上去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几个人一通折腾完,给文物拍照的气氛终于被烘托了出来。
苏筱晚坐在一边拿着笔和记录表一项项登记宝函的各项数据。
灯光投射出大片的高光,也对比出大片的阴影,正在桌边观察记录的苏筱晚的瘦削更衬托得明显,一张脸也经得起光影交错的混切。圆润的额头,参差不齐带些毛躁的发脚,为那张秀丽的鹅蛋脸平添了几分温婉之气。肤色好到不需施粉黛,唇不画而红,发迹蓬松全梳到脑后,纯白色宽松衬衫下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脖间挂着一根极细的链条,挂坠是一只小拇指大小的铜雀,和她一身的装扮非常协调。
周楚凝和助理小雯两个更加年轻,她俩此时紧挨着桌子,穿着朴素,从上到下也没有什么饰物,只在胸前挂着表明身份的工作牌,其中周楚凝的工作牌完全是崭新的,亮闪闪地泛着光。
这是遥远荒僻的西北农村,周楚凝尽管打扮低调,可她那身挺括的浅米色风衣,让人一望便知她与周围人的不同。不过她大病初愈,一脸憔悴,瘦得两条腿连那样细裤子腿都填不满,让苏筱晚望之不免心忧。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是两年多前在米国时与周楚凝相识的。那时候国内派了个学术访问团到米国进行交流,到了曼哈顿一停就是几天,访问团里只有周楚凝一个女同志,会议座谈之余免不了想逛街买东西,再加上个别男同事还特意拜托她帮着挑点东西带回国,周楚凝便担负起了采买的任务。曼哈顿店铺鳞次栉比,初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周楚凝也不敢妄动。直到在校方招待他们团的冷餐会上她才结识了在读博士苏筱晚。两个女孩儿一见如故,很快热络起来。苏筱晚很自然地充当了几日的导购和翻译。按说,周楚凝被选进这个交流团应该是英文相当过硬的,可是国内那些书本式英文到了米国这里简直没有用武之地,更何况本地俚语更是听得人一头雾水。苏筱晚虽说也不是读书时才来米国,可她作为客居腐国的二代华裔,还是在语言和文化上都通得很,周楚凝那几日被照顾得妥妥帖帖,十分感激苏筱晚的相陪。
今年,苏筱晚眼看自己考古学博士论文的开题迫在眉睫,便跑回国内来寻找项目支援,偶然与周楚凝再度相遇,周楚凝便介绍了冯村这边的考古发掘项目,不过当时她俩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领头人是沈魏风。
若是知道了,大概命运的车轮要转向了吧,苏筱晚时常这样想,觉得非常讽刺。
“我来之前,张教授刚参加了一个会回来,可惜你们都不在。”周楚凝告诉旁边的小雯,苏筱晚的助理小雯正端着相机对着钿雀宝函一阵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