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街是从五中延伸出来的一条街,五中是我念书的学校。在2006年到2008年的那段时间,万花街是我的乐园。
万花街以前不叫万花街,叫文化街,后经政府改造,沿街种了许多花,因此改为万花街。整条街在春夏的时候,香气扑鼻甚至令人发腻,玫瑰月季蔷薇及各种不知名野花或沿街开放,或爬满墙壁,一百个花店加起来都比不上这条街花香浓郁。
文具店,书店,面馆,精品店,照相馆……全数隐在花团锦簇里,学生们钻进钻出似孙悟空进出水帘洞。
但是秋冬时,万花街总有别处没有的萧条。街上的人们判断冬天有没有到来,不是根据天气预报,而是依照地上的落花来的。他们会说,‘哎呀,今年的花落得真早啊,又是个寒冬啊’。我那时候就明白极繁盛的东西也极易衰落,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是要很快消逝的。
2006年我16岁,正是最恣意潇洒的时候。很奇怪,现在我满30岁了,对2006年到2008年那三年的记忆仿佛还是在昨天,那么清晰,深刻。每当我回忆起来,所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在我的大脑中嗡嗡作响。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忘了,它的流动并未带动我,因为我总是会忘记自己生活在十几年后的当下,要靠那已经播到十几季的电视连续剧来提醒,哦,原来我的偶像已经老了,接替他们的偶像已经春笋似地拔地而起,那些陌生的面孔用他们的新规则告诉我,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正常的,因为那三年的记忆太过清晰,导致我对当下的事情总是时刻忘记。我明白人的脑容量总是有限的,所以理解如今自己的健忘,我年少的时候曾经很贪心,现在我平和多了,知道想留住些什么,总要放弃同等的东西,30岁的我很相信能量守恒定律。
16岁时,林迟、刘家辉和我刚升入五中上高中,那时我们浑身散发着青春的荷尔蒙,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以为进了学校姑娘们就立正站好紧着我们挑。其实我们都被台湾偶像剧害苦了(我们彼此都不承认自己看了偶像剧),爱情这东西并不是你想就能有的,要先去追,追不追得上还得看人品。
我叫曹羽,林迟是我的发小,住我家楼下,刘家辉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一起同窗三年又一起升到五中。这二人从此在我的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
我曾和他们二位探讨过名字的由来。我的名字没啥特殊寓意,我妈只是希望我把一切都看得轻如羽毛,别像我爸一样把一切都看得太重,这样比较容易痛苦。但她忽略了的是,人在长大以前总是会把一切都看得很重,即使是屁大点儿事,一旦压在心里了羽毛也会像石头。
林迟的妈妈希望他做什么都可以迟一些,不必太早,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就可以。这个名字源于他爸的急性子,林迟的爸爸连吃东西都比别人快,以至于后来他的食道出了毛病。但是如果林迟的妈妈知道他26岁才摆脱处男的名号,一定会后悔给他取这个名字。
刘家辉的妈妈是相反的,她对刘家辉很严厉,希望他什么都做的好,做的快。家辉家辉,她希望他能光耀门楣,为这个家带来光辉。他妈妈的愿望同样来源于他那一脸衰相的父亲。
我们当时很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的丈夫靠不住,就接着靠儿子,她们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改名字,或者改造我们的父亲。
在万花街游荡的那些日子,仿佛只有夏季,闷热,粘腻,充斥着腻人的花香。我的青春像一颗尚算汁水饱满的西瓜,一柄单薄的水果刀就能“嚓——”一声将我开膛破肚,而我一直期待着那把水果刀出现,届时我将用我火红的瓤迎接她的伤害,届时希望她不要被我吓到。
在16岁之前,我理想中的伴侣应该是个非常俗的姑娘,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思想和觉悟,因为我尚不到和她谈人生的年纪。最好是个大胸妹,像林迟带来的画报中那样,丰乳肥臀的欧美人身材,我向来不爱什么高级,我愿意埋在她的胸口汩汩流鼻血,直到流血而亡。
说这话时,正值十月,我在步入高中的头一个月就已经逃课成瘾。我和林迟,刘家辉三人横七竖八躺在刘姐照相馆的小阁楼里,听着不远处的学校里高三生们的读书声蒙眼睡大觉。
刘姐照相馆是刘家辉家开的,原来叫刘哥照相馆,后来刘家辉的母亲名声在外,就改成了刘姐。但其实她妈姓顾,但此后的几十年她仿佛没了名字,别人喊她都是叫“刘姐”或者“家辉妈”,她每次都笑嘻嘻地应,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名字都不是她的,都是冠着其他男性身份的代号。后来我想,我妈也是,她的一生除了前二十年,都冠着代号生活,仿佛无父无母。林迟的妈,这十几年来我都是称她为“林妈”。想到这里我有些愧疚,但我又改变的了什么呢?此后,身为女人的她们争了几十年,仍旧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