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段誉的这个论断,就是魏征的那句谏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谓是尽人皆知,但又有几人会从心里真觉得如此?
同理,段誉对儒家和儒生的批判,他同样也不是全然赞同,但陈若的这番反应,让他无奈明白,段誉所说的那些话,真有不少不无道理。
因为连陈若这样他原本很欣赏的后辈,也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理直气壮的不接受任何不同的意见和看法,更别说是批评。
偏偏他们又讲不出什么新道理来,反驳的话,全都是他非常耳熟的那一套,或者都不好说是反驳,而是站在自以为的道义的高处,居高临下的批判。
有些事,看来确实要改一改,怎么改,想来也不会现在更差。
“我不是圣人,自然免不了有私心,就是圣人,看来也少不了私心,”
“你难道要否认,你暗地里四处勾连,带人叩阙,不是为了你的前程?”
“你无需否认,”他制止想分辨的陈若,“老夫很欣慰一直站在太子一边,你可知道,京中百姓,为何不断高呼‘吾皇万岁’?”
“皇上在太子辩论结束后,推出了一项前所未有的新政,从今年起,所有的孩子,从六岁开始,便都要进学六年,不但免受所有费用,皇室和朝廷,还承担一应食宿,”
陈若又一次目瞪口呆,之后不假思索的叫道:“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又道:“历朝历代,这样的豪言壮语,可曾少过?还是等到将来哪怕是只有了个开始后,再歌功颂德也不迟,”
“你又如何能确定,我等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皇上和太子殿下就不会做到?”黄昊站了起来,“不仅是所有的孩子,殿下还希望,所有的人,将来都能读书识字……”
“哈哈,”陈若又一次大笑,“可笑,可笑至极,人人皆能读书识字,简直荒唐……”
“唉,”黄昊叹了口气,“今日我算是明白,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这些事,殿下远比你想深远,按他的设想,将来只要有向学之心,识文断字,又有何难?”
“相关的举措你不用打听也无需反驳,日后自会知晓,老夫已经是做好了盘算,便是为殿下的举措油尽灯枯也心甘情愿,那才是真正的取义成仁,真正的教化百姓,”
这一刻,他饱经沧桑的脸上,焕发出一种陈若以为自己有,但他并没有的光辉来。
陈若切实的感受到了黄昊那有些衰老的躯体内,那勃勃的热力。
黄昊再也没看他一眼,走到门口才道:“我来看你,原也是受了太子的托付,陈大人看来是没有成仁取义的机会,”
“太子再三向皇上和相国公求情,最后免去了尔等的死罪,即日起,全家迁至铜坊下辖的威楚石炭矿,陈大人等,日后就在石炭矿安心教矿工们读书识字吧,”
“且好自为之。”
…………
走出因为没有多少住客,所以颇为冷清的天牢,再见到明晃晃的太阳,老爷子其实还有些担心,若是陈若还存有成仁取义之心,出天牢后,可没人拦阻。
他一死不要紧,但可免不了会让太子殿下为难……
天牢中,送走黄昊折返回来的牢头,见陈若依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便道:“陈大人,我已着人办好手续,您这就可以回府,”
但陈若依然一动不动,整个人缩在椅中。
“陈大人,”他试探着去扶了一下,才惊觉陈若整个人竟然软得跟棉花一样。
黄昊若是见了这一幕,便会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十足的多余。
有些人,在自觉难逃一死的时候,会在人前装出一副威武不屈的架势来,一旦知道居然逃过一劫,一口气一泄,那便就会是陈若现在的样子,还成仁取义,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