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格的姐姐福慧,大前年定的亲,亲家是内务府总管福伦,论起来也是门好亲。福伦家替皇上管着内务府,家里是金山银山堆满的,富贵已极。他家大儿子又蒙圣恩,现任御前二等侍卫,日后再往上走,封了一等侍卫,那就是皇上亲信了,将来外放一方大员,或入阁为相做宰的,都不稀奇。
可在雅布被贬后,福伦家就悄没声的再没了音信。
雅布福晋跟侧福晋一合计,福伦家现下黑不提白不提的,把个福慧撂在这里,怕是在等着他们家主动断亲,反正女孩子家的,就这么几年议亲的好时光,耽误不起。侧福晋咬牙切齿就骂,污臢心肠的狼崽子,几时咱们爷回去,非掏干净福伦一家的下水不可!
大约侧福晋觉得最解恨的法子,就是掏人下水。她理着后厨,但逢受了闲气,就去后厨看人掏下水。直到看着那玩意儿变成一碗儿卤煮,才觉得真正解恨!素格也不知道她娘为何看着臭不可闻的猪心猪肺猪肠肚做成一碗汤,就能开心起来。反正为着福慧亲事,府里那段时间天天飘着卤煮味。
但是侧福晋把雅布想错了,她的爷想的且开。虽说以前是福伦巴着跟他家做亲,现在自己没落了,人家有了想法,意思跟他撇开关系,这是人之常情,他能有什么办法。再者雅布本来就觉得他两个女儿绝顶的聪慧又漂亮,嫁给谁都亏的慌,嫁福伦家本就委屈,不嫁就不嫁!
福晋这辈子难得的跟他做了一回对,气的一头病倒床上,直骂福伦一家势利眼,墙头草。
远在京城的福伦没听见福晋骂,骂声传到了老王爷塔克哈齐耳中,老王爷觉得雅布是条汉子,爷们的脸面得顾上。
草原上规矩,定了亲福慧就是他们福伦家人,吐出的唾沫,是爷们就得钉上钉。当时看中人家家世地位,赶着做亲,如今雅布走窄了,就恨不得撇干净,什么人性!恰好这福伦也是镶黄旗的,老王爷就拿旗主的身份给福伦写了封信。
信里不提福慧,也不倒文咬字,就跟面对面坐着,贴心贴肺的跟福伦拉家常一样,论了一遍人心天理,骂了一顿世风日下,又说,咱镶黄旗不做兴那天理难容的事,他旗下的人,谁要眼睛朝天长,就挖了谁的眼珠子拿脚跺成肉泥。
福伦接了旗主的信,思忖了几日,到底不敢违拗。他怕老王爷真敢到京里来跟他要眼珠子。老王爷哪里是真要他那俩肿鱼眼泡子,但只要到京里这么一嚷嚷,他这官就到头了。回头再把他落了旗籍,赶出镶黄旗,他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于是福伦亲自回信,把自己是旗主奴才的事儿又砸实了一番。并做为旗主把心掏肺的奴才,直接拍腔子在信里定下日子,说好奴才的儿子到时亲自来喀尔喀接人。
雅布福晋虽说还生气,可到底是门好亲,舍不得丢了,小福晋又劝她说,有了老王爷这个娘家人撑腰,福慧嫁过去,量他们府里谁也不敢拿捏,坏事变了好事了。
“大姐姐的亲事妥帖了,我的婚事黄了,还都打老王爷这来,要不怎么说,都是命数。”素格这样一想,心里好了许多,反过来还安慰依墨,笑她倒比自己还看不开。
两人沿着廊庑极慢的走,都不急着回去,一面说话,一面让飞雪带来的清凉,平复心里的燥热不安。没走几步,一个丫头气喘吁吁撵了上来,素格认出来是小福晋带来的人。
“二姑娘,我们福晋让把这个交给您,说对不住您了,打今儿起,她待您就跟她亲闺女是一样的。”
素格墩身接过,是沉香色绣木兰花的荷包,捏了一下,似乎是一只镯子,还带着小福晋的体温。抬眼瞧了那丫头一眼,温声道,“回去带句话,谢福晋赏,素格心里,也当福晋跟亲額涅一样。”这丫头一晚上都没显山露水的,只是这种时刻能陪着小福晋出宫,定是极贴心极信任的。可瞧着面生,年龄又还小,便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丫头脆声回道:“奴才叫瑛子,自小就跟着福晋,今年一十八了,哪里还小呢!姑娘来王府时,奴婢还伺候过姑娘茶水,姑娘大约不记得我了。”素格是个面痴,轻易记不住人。仔细端详下,见这个丫头眉眼浅浅,一张面团脸,显得比实际年龄稚嫩。
瑛子一面回话一面怕小福晋等她,急着跟素格告辞去了。
回到屋里,素格打开荷包细瞧,果然,里面用一方锦帕包着一个通体碧透的翡翠镯子。依墨咂舌道,“这样的成色,就是在京里也少见到,怕值个三五千两银子呢!小福晋心里果然是看重姑娘的。”
素格苦笑摇头,“你懂什么,这就好比皇上在紫禁城里放的那个玉戳子,今晚的事儿这就盖了章子,不许反悔的。”小福晋终是怕跟贝勒爷联盟生变,不放心,才命人又送她这个镯子。素格心情不好,看着这镯子更闹心,吩咐依墨收了。自己脱了衣裳再回床上躺下。可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来喀尔喀之后的事,憋得难受,细琢磨,心里空落落的,没边没沿儿没个着落。
睡不着,素格索性起来,想找人说话,见依墨已经香甜卧倒,就去格子里拿来鹿埙,自己接着在床上烫烙饼。埙十分小巧,握在她手心刚好。她用手一个一个的去抠那埙的眼儿,抠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叹道,笑话依墨看不开,其实自己一时也撂不开手。到底是将鄂扎当以后的夫君放在心上过的,这会子立时要剔干净,哪里能够呢?
就是将来,自己许了亲,嫁了人,也终是留了个影儿在那里,将来偶尔想起,或是见了这埙,不知道会不会跟现在一样难过?
翻过头又想,鄂扎回来了,必定是要来找自己说话的,只是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好说呢。又决定明日不跟額涅去王府祭拜了,出殡时再去一次,这礼数上也就算周全了。
这么折腾到窗户纸泛了蟹壳青,才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