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自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自八岁那年回京途中经历过那次刺杀后,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重复这个梦了。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羽箭刺穿胸膛的那一刹那,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数月不见好转,粮食、炭火、寒衣等都十分紧俏。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和西边的西岳两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越国公府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两处平乱,只留下即将临盆的宣和郡主、刚出小月子的二房主母周夫人、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年岁好的时候,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然而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两国的经济民生都在这次天灾中受到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贫苦的百姓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极度的不平衡加剧了国内矛盾的计划,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
北原和西岳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富饶的南祁。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引得南祁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制止国内频发的暴乱,将注意力和矛头指向敌国,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万一南祁也因寒冻自顾不暇,他们还能攻下南祁几座城池养兵,甚至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先是护卫发现有神秘人夜闯内院,但府中却未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病倒,陆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宣和郡主作为当家主母,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有一天,宣和郡主出门办事,在大门口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马车。疯道士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个酒葫芦连路都站不稳,却指着宣和郡主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宣和郡主听了虽然生气,但并未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信了疯道士的话,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宣和郡主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腊八节那日,府中难得热闹一番,宣和郡主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宣和郡主的预产期原本是来年的正月初,虽然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妈,但因当天是腊八节,宣和郡主不忍心稳婆和奶妈与家人分隔两地,便放她们回家过节团聚去了,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宣和郡主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见到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马上将贴身女使馥佩嬷嬷、李管家、二房主母周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恶毒的传言,领命后纷纷行动起来。李管家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对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妈;馥佩嬷嬷负责调动主宅内的人马,提前祝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等物品,确保宣和郡主平安生产;周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一处,亲自带人时刻看护;夏侯泽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趁之机,保证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宣和郡主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却在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必须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通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