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深埋在黎山深处一座无碑无铭的孤坟前。
铁慈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悲怆之气,喃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忽然她回头,看见墓园那花型的拱门下,那一片似乎凝固了的黑暗里,忽然多了一条修长的身影。
那身影静静立在那里,仿佛在那儿站了一辈子似的。
迎上铁慈的目光,他才走了过来,手中一盏孤灯飘飘摇摇,微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这黑暗墓园里张牙舞爪的枝桠却似乎瞬间活了,在地面蠕动勾连,夜枭桀桀怪笑,从头顶张扬地飞过。
冯桓缩在铁慈身后,但铁慈身后是坟,他又不时回头看那坟,生怕里头忽然伸出只手臂应景。
青衣人提灯行来,将灯挂在坟头斜伸出来的树杈上,撩袍在她身边坐下,接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铁慈并不意外他会接上后半阙,这首江城子本就是流传数百年的经典悼亡词之一,相传最早是某朝某国女王为了纪念在自己先去的王夫,在某年他的忌日之时吟出来的。
据女王自己说,这不是她的作品,她最讨厌写诗,这诗是个姓苏的写的,但是大家当时寻遍大陆,也没发现有哪位苏姓文豪,能写出这样缱绻深情的悼亡词。这便成了千古谜题。
毕竟大家都知道那位女王确实不学无术。
倒是铁慈知道的更多些,师父说那词确实不是女王写的,是她家乡一个大词人的名作,由此可见那女王也是她家乡人。师父当时还啧啧赞叹了一阵,说人家穿了怎么就帝王将相齐全,嫁也嫁了个帝王将相齐全,怎么到她了就啥好处都没,苦哈哈还背了任务……
铁慈有听没有懂,她那时候年纪还小,只是为女王和王夫的传奇感动,为天不假年那位传说中的天纵奇才的国师扼腕,据说那位能掌冰雪,因为家族遗传导致年寿不永,真是天妒英才也妒深情。
此刻她坐在这座孤坟前,有感而发,没想到却引起了青衣人的共鸣。
青衣人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草已经被拔干净的坟前,没有说什么,伸手对风中召了召。
空中有羽翼振动之声,两只红嘴黄羽的鸟缓缓飞来,两只鸟背上有一只托盘,托盘上有酒壶和酒杯。
两只鸟落地,青衣人取下托盘,他指节修长雪白,那只淡粉色的兰花螳螂戒指便十分显眼。
酒壶的盖子把手是蜈蚣形状,长长的盖把一直拖到酒壶里,但当青衣人去开盖的时候,铁慈亲眼看见那把手动了一下。
原来是活的。下半身一直浸在酒中。
青衣人倒了一杯酒给她,铁慈道谢接过,毫不犹豫一口气喝了。
反正对方要弄死她方法多得是,用不着费这力气酒中下毒。
她问:“请问前辈称呼?”
“叫我端木或者三郎皆可。”
“请问端木前辈,我那朋友如何了?”
“他体内毒性复杂,我已经让他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余下的需要时日慢慢解,方法我已经给他了,至于能不能解开,看他自己的本事了。”端木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已经给了你解法,结果是你自己搞砸了。”
铁慈挑了挑眉,“端木前辈行事,似乎总不肯给人一个痛快。”
端木散淡地道:“那大概是因为,这世事也总让我不痛快吧。”
铁慈没有再说什么,她相信慕容翊只要能醒来,后头的事就一定能自己解决。
她有点口渴,自己拖过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仿佛全然没看见那努力把身子往酒里探的蜈蚣。
端木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铁慈道:“我朋友的毒既然已经没事了,我和前辈重新谈个交易吧。”
端木慢慢地喝着酒,看着前方孤坟,“有必要吗?”
他这人,喜怒悲哀都似乎淡得很,有种厌世的倦意,这满是轻蔑的话,说来也不带烟火气。
“那前辈便说,怎样才肯和我谈交易吧?”
铁慈似是无意动了动身子,露出她身后还在睡的阿冲的袖子,袖子上一片血迹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