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纳言紧紧闭着眼睛,等着听接下来的嘲讽甚至是天子之怒。
却听上头一个声音,温和婉转地道:“这绣工当真了得。”
语气微带惊喜,仿佛那手绣的经书当真绣工令她惊艳一般。
方纳言愕然睁开眼睛。
群臣看不见那卷上绣工,只看出绸布普通,此刻听铁慈这语气,不禁迷惑了。
殿下从一开始到现在,态度都是礼貌却平常的,还是第一次语气如此惊喜,这得是什么样的大师绣工?
天工神秀辛九娘?还是拈云绣坊的主人?
前者是名动天下的绣娘,后者是久已不出山的刺绣界的名家。
铁慈又认认真真地翻看那手抄的经书,展颜笑道:“好字。”
众人又猜,这得是谁的书法?号称书圣的柳大家,还是书画双绝的龚大家?
方纳言身边,先前嘲笑过他的一个官员,悄声道:“想不到方兄如此大手笔,愚兄惭愧啊。”
方纳言:……那倒也不必如此。
他抬头,第一次看清楚殿上的少女。
看见她笑意朗然,眼神明净,对他微微颔首,道:“方卿有心了。这份礼物孤甚喜之。赏。”
便有内侍托着托盘下来。
托盘上祥云如意的锦囊微微开口,里头金锞子金光微露。
很实在的赏赐,他在瞬间便想到了自己拖欠了两个月没交的房租,快要没钱抓药的老母和吵着好久没吃肉的弟妹。
在此之前,他听说过皇家的赏赐,讲究尊贵稀罕,大多是器具书画,不好变卖的那种。
皇太女这是看出了他的窘境,不仅挽回了他的自尊,还用这样不动声色的方式体贴了他的窘迫。
她是天上云,众生于她如脚下尘埃,便偶一垂顾,也有无数军国大事等候她的筹谋,他从未想过,她竟然连他这样一个微末小臣的困境,都能细心地看在眼里。
方纳言想起在都察院听说的太女殿下的种种不堪,想起之前自己的想法。
他心中叹息一声,双手接过赏赐,深深躬身。道:“臣,惭愧。”
铁慈不过笑着挥挥手罢了。
她看得见方纳言的感动,毕竟对有些文人来说,尊严本就比什么都重要。
但她此举并不是为了市恩拉拢,倒也并不在意他的想法。
说到底,朝堂这些年给萧家搅合得乌烟瘴气,耿介清正之士越来越少,能保护几个,就保护几个。
坐在高处,其实早就将底下的小动作看得分明。这朝堂之上,有时候就像师父说的课堂,堂下的人各种小动作,还以为堂上的人看不见。
她就见过武将偷偷打瞌睡,文臣偷偷歪屁股对武将那边放屁好栽赃。
礼物流水般从眼前过,她的灵魂一分为二,一半端着皇储架势含笑阅览,一半托着腮懒懒想,慕容翊快要气死了吧?他那么爱现的人,什么事都要掺和一把的人,她这正儿八经过生日,他却来不了,送不了,一定在跳脚骂人吧?
底下正滔滔不绝说贺词的官儿忽然一怔。
看着上面,面露痴色,忘记言语。
不只是他,周围的很多臣子都面露惊异之色,看着铁慈。
铁慈醒过神来,愕然摸脸,怎么了,她流口水了吗?
铁俨在她身侧微微倾身,道:“崽,这是听见什么了这么高兴?父皇怎么没听出来?这家伙明明满篇废话,都快听睡着了。”
铁慈更加惊愕,指尖触及两颊,微微一顿。
笑纹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