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就在心头肆虐,如暴风雪酝酿在山阴,蝴蝶翅膀扇起的风,就能引起上接天宇的动荡。
但现在,铁慈做到了这一步。
她为她解决后患,为她申冤,为她力挽狂澜,甚至为她面对注定的朝野攻讦,承了这天下骂名。
她再有什么想法,已经师出无名。
憋屈了太久的永平军,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诉说这些日子的愤懑和不平。
这些萧常亲军,是当初挑开指挥使衣裳的人,是最早围困住大营的人,是这些日子看守中不断讥嘲辱骂,把他们当狗一样呵斥使唤的人。
沙场刀枪拼杀出来的血性汉子,为这国这家,头颅多年栓在裤带上,一口一饮边关霜雪,一步一个脚印带血。
到头来,却被这些出身优渥,享受着他们拼来的承平年月的小白脸们踩在脚下。
那些因不公和冤屈引发的愤怒是胸间燃烧的火,不能烧在仇人身上,就会将自己的血气燃尽。
肌骨成泥,血肉飞溅。
铁慈一直端坐马上,脸色冷硬,看着这一刻关山雪染血,血上覆乱雪,红与白之间,苍青色的野鸟被惊动,低空飞过,翅尖擦出一道深红。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就像仇恨最终只能用血来赎。
将士的血液里标记了这一生的长枪铿鸣,未及死亡,不能搁枪。
她也是。
有人大喊:“铁慈,你必将成为史书万年唾骂的罪人!”
铁慈:“千秋功过,自己评说。”
有人惨叫:“铁慈,你将葬送你一生英名!”
铁慈:“江山未定,要名何用!”
四面纷乱又沉寂。
纷乱的是泄愤的杀戮,沉寂的是目睹这一幕杀戮的士兵们。
永平军胸臆畅快。顺宁指挥使司的兵和开平军则是恐惧,后者恐惧里还隐藏着细微的庆幸,庆幸自己等人在孚山山口就放下了武器。不然此刻恐怕也成了泄愤的对象。
渐渐的,有人退了出来,将染血的刀往地下一扔,说句“算了,晦气!”
便有更多的人退出,将刀一收,反身便走。
报复渐渐停止,但萧常亲军已经十不存一。
剩下的也满身伤,在血泊中呻吟。
也有人趁乱逃跑,无需铁慈下令,自然有顺宁指挥使司和开平军去追,两边想要将功折罪的心如此殷切,以至于将追捕逃犯比拼出了军中竞赛的气势。
铁慈又回身,对狄一苇道:“此间事了。还请指挥使暂忘之前委屈,继续摄指挥使之职,号令全军,驱逐来敌,收复沧田关。”
顿时就有几个将领,难以掩饰地吐出口长气。
真是的,白担了这么久的心。
眼见皇太女如此强势,他们之前一直担心这位作为本地身份最高的人,等会要夺军权怎么办?两母虎相遇,必有一伤,两母虎相遇,他们不敢拉架。
好在这位强势也清醒,夺得旗杀得人也让得权。
狄一苇却不意外模样,随意点头,目光落在对面。
铁慈扭身看去,却见一地血迹斑斑的萧常亲军中间,立着楼析。
他一直在,也一直没走,从狄一苇出现后,他便盯着狄一苇,一瞬不瞬。
有人投降,他没降,有人被杀,他也没被杀。
他在人流中央,所有人遇见他,却像流水遇见岩石,从他身边两侧滑了过去。
刀光剑影,肌骨成浆,他安然无恙在人海之中。
只有不知道谁的血迹,溅了一些在他鬓角,却越发衬得他颜色苍白。
狄一苇忽然走了过去。
铁慈沉默。示意众人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