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是南桐当地人,偶尔讲话D开头B结尾那种,但也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这样。
对外,尤其是对那些在她这儿声望低于中立的人来说,她不光剽悍,而且毒舌。
糜陆还记得一年前那场听证会上,杀人诛心的证词和宛若死刑的宣判如潮水般挤压过来时,是这具瘦弱的躯体挡在了自己面前。
“一个个不考虑给自己下辈子积点德吗?”老人如是说道。
出人意料的,在场的专家学者,甚至躲藏在观众席的逐日高层竟没一个人敢还嘴,即便他们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一个个噤若寒蝉。
后来糜陆也没被送到矫正院——所谓矫正院,和几十年前的青少年阳光康复中心是一个尿性,用最原始的条件反射实验将“劣迹斑斑”的“孩子”打造成规规矩矩、对社会无法造成危害的公民,由此来组成最坚实的“棋盘”。
唯一不同在于“罪名”中缺少了网瘾,换成了其他东西。
老人当时力排众议的理由是:
“如果一个有犯罪潜能和暴力倾向的成年人和我们这把老骨头住一年都没闹出人命的话,应该可以充分证明你们的话都是狗屁了吧?”
这句漏洞百出的话同样无人敢反驳。
后来糜陆问李奶奶为什么那么相信自己时,老人告诉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野兽,那是对秩序生活的拮抗,但被理智和人性囚禁在内心深处。她活了这么久,看这一点看得比谁都清楚,糜陆心中那头野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相反,坐在发言席上那群堂而皇之抹黑无辜者的所谓专家教授们,他们的心已经彻底被野兽吃了,只不过披着张人皮而已。
这段话也驱走了糜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他也因此没患上PTSD这种普遍存在于战后的心理疾病。
这一点也和疗养院独特的氛围有关。
这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人数不多,大概三十位左右,平均年龄高于70。
这群人大都自称80后、90后、00后之类,其良好的心态在中立者看来或许叫“老年中二病”,稍偏颇一些即“人来疯”或“神经病”一类,但糜陆觉得他们只是抱有一颗追逐乐趣的童心。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没有兄弟姐妹,而且都是资深游戏爱好者,单拎出去都能做游戏历史讲师的存在。
每年年中和年末,疗养院都会举行盛大的活动,届时老人们会分成红方与黑方两个团体,在老年活动中心(说白了就是网咖)来一场横跨多个领域的游戏比赛。
李奶奶将这场战斗命名为“大圣杯之战”,自恃个人实力足以打破平衡,因此并未加入任何一方,反而与另外两个老头子充当裁定者,玩得不亦乐乎。
糜陆能在这一年里从扑克脸变成如今性格稍微冷淡的正常人,“大圣杯之战”功不可没,虽然他在第一个月之后就被以太过逆天为理由联名禁赛了,但这不影响他加入裁定者阵容负责调停……
说是调停,实际上叫做“救护”更贴切一些。
毕竟在场的都是爷爷奶奶辈,游戏途中急加氧气瓶都是常有的事,偶尔病情严重的还要送到最近的医疗室去,说他们是真正的用“生命”在玩游戏也不为过。
……
寒暄完毕后,李奶奶突然来了句:“去看看小高吧,他昨晚上走了。”
糜陆心里咯噔一下。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必然是永久的走了。
那位姓高的老人他还有印象,对方自称“鱼子街第一剑圣”,在一款名为BEATSABERX的游戏中表现极佳,糜陆记得他在去年年底的比赛中还拿到了冠军……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就……
“别往心里去,小高也老大不小了,他走得很安详。”李奶奶笑笑:“以前说这句话都是段子,现在总算有机会正经用了,感觉却有些奇妙。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对这一天多少都有些预感,他昨晚上睡觉前还找我聊来着。”
“聊什么?”
“问我他死了以后该去松加德还是阿瓦隆,怪难选的。要是万一穿越了那会多糟糕,他这种杀伐不果断的,智珠不在握的普通人就是给别人送经验的杂鱼,写成小说都要扑街……”
糜陆扯了扯嘴角,这位老人还是这么老不正经……
“走吧,送小高最后一程。”李奶奶站起身,糜陆赶忙上前搀扶。
“他前两天还惦记你,说万一你出去后被人欺负了,又心存芥蒂不敢还手怎么办……我说不会的,我们调教出来的好小伙子从来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绝对不会吃亏。”她淡淡道,声音温和。
糜陆轻轻呼了口气,他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堵。
……